俞宛秋只在那個村子裡住了一晚。還是覺得離鎮子近了,怕姓秦的不死心,會繼續追蹤。於是,再次請好心的陳伯幫忙,由他出面找來一輛牛車,上面鋪些乾草,僱他當一回牛車伕,把她們送到山那邊的集鎮去。
聽陳伯說,往山裡走,那裡面還有幾個更隱蔽的村落,可俞宛秋不敢在山裡住下,因爲生活條件太差了,她們實在欠缺在山裡生活的技能。山裡人自種自吃,集市在幾十裡的山外,要買包鹽都要趁趕集的時候去,或等着貨郎上門,她們養尊處優慣了,過不了物質這樣匱乏的生活。
臨走時,找寡婦嬸子要了兩件舊衣裳,兩塊舊包頭,和蘭姨一起裝扮成鄉下婦人。給那個只有孤兒寡母的家留下了二十兩銀子。寡婦嬸子看着兩錠雪白的銀子,把腦袋晃了又晃,以爲自己眼花看錯了,俞宛秋道:“你一個人拉扯三個孩子不容易,轉眼天就冷了,這點錢給孩子們做件棉襖,再打兩牀新棉被好過冬。”
本來想多給點的,奈何她們逃命出來時,包袱行李統統落在客棧裡,身上只有荷包裡有些碎銀,袖袋裡裝了幾小錠。銀票是多,託戚長生收來的田租,除給了俞家祖父母一萬兩,其餘的都在身上,最小的面額是一千兩,她可不敢拿出來,怕財露了白會惹禍上身。
山路曲曲彎彎,盤來繞去,顛得俞宛秋心驚膽戰,一手抓緊車架子,一手護住肚子,蘭姨自己擋在下首,讓姑娘倚在她懷裡。幾十裡的山路,她們整整走了一天,直到太陽快落山時,才趕到那個叫“古柏”的小鎮。
鎮名古柏,說明這個鎮子有很長的歷史。俞宛秋聽到這名字就有幾分喜歡。隱藏在山溝溝裡的古鎮,應該是個民風淳厚,生活節奏慢,適合靜養調息的地方。
因爲陳伯不可能當天迴轉,住客棧的時候便也給他開了一間。俞宛秋索性求他多陪兩天,幫她們在鎮上賃個房子。這種事,由男人出面方便一些,雖然她們穿着寡婦大嬸的舊衣裳,還是怕被朝廷的密探發現——對陳大伯的說辭是,怕黑心腸的哥嫂再追過來。
陳伯是個實心眼的人,對她們的話毫不懷疑,出客棧的時候還再三叮嚀:你們就待在屋裡別出去,我找好了房子就把東家引到這裡來跟你們見面。
鎮子小,誰家有房出租很容易打聽到,到第二天午飯前,她們已經談妥了一所小房子。僻靜小巷的單獨院落,院子裡有一棵樹齡超過三十年的柿子樹,一季掛果好幾百,她們可以每天現摘現吃,一直吃到九月底。
就衝這棵柿子樹,俞宛秋當場付了半年的房租。
房東走後。蘭姨嘀咕了一句:“其實姑娘可以先付三個月的”,一次付清三個月房租是房東的最低要求,所以蘭姨有此一說,她們現在的處境,變數太多,到底能住多久,誰心裡都沒底。
俞宛秋卻微笑道:“也許應該交一年的。”蘭姨聽得霧煞煞,不過想到這點錢反正姑娘也不在乎,就沒說什麼了。
陳伯的牛車又派上了用場,從她們下午搬到新家,陳伯就按俞宛秋開的單子不停地給她們運東西:傢俱物什,柴米油鹽……她們倆留在家裡打掃清洗,很快就把一所空蕩蕩的房子收拾得像個家的樣子了。
到晚上,俞宛秋索性對陳伯說:“我這裡缺個家人,幫着買點東西,看看門戶,不知大伯願不願意留下來?”見陳大伯沒吭聲,又道:“我每月給一兩的月銀,管吃管住。”
她本來打算說“二兩”,臨到出口改成了一兩。記得以前在沈府時,二等僕人的月銀才一兩,那還是以京城的物價做比價的。在這個山區小鎮,如果開出二兩的月銀,陳伯嘴嚴不說出去還罷了,若嚷嚷出去,引起議論和攀比,就不好了。她們要的是低調,是隱居,不是引人注目。成爲話題。
陳伯結巴起來:“姑娘誤……誤會了,我不是爭這個,我是擔心我田裡的莊稼,還有家裡的豬和雞沒人管。”
從他突然漲紅的面孔,可以看得出,一兩的月銀都已經超乎他的想象了。俞宛秋暗吐了一口氣,幸虧自己沒說二兩,要感激他,可以用別的方式。
蘭姨對陳伯也很滿意,在新的地方生活,很需要一個實心眼的當地人幫襯,遂開口道:“豬和雞可以賣掉,或者你拖過來,在這裡養着也成。你就跟人說,在鎮上找了份工,家裡顧不過來,把田轉租出去。”
陳伯摸着後腦勺說:“那行,我明天回去把家裡的事安排一下,最遲大後天過來。”一兩銀子還管吃管住,對他來說跟天上掉餡餅差不多,他在家裡種田餵豬,起早貪黑,一年到頭根本存不到錢。如果他能有點餘錢。何至於打光棍。
陳伯在心裡美滋滋地想:如果在姑娘這裡幫忙,每月淨存一兩,哪怕只做半年也有五兩。這樣下去,說不定能存夠十兩銀子找個老伴呢。
俞宛秋也不知道自己能在古柏鎮住多久。以前她以爲,只要沒懷孕,就可以回蘇城去繼續當她的少東家,現在看來是不行了,姓秦的完全把她當成了人質,她只要一露頭就會被抓。她只能先在外面躲着,看情況再決定下一步怎麼走,也許。真的去找趙佑熙也說不定。反正朝廷的人已經認定她是世子的女人了,她跟不跟趙佑熙在一起都一樣。
陳伯言而有信,第三天就趕着豬和雞正式過來幫工了。這隱居的小日子算是過了起來,陳伯每天負責採買,灑掃庭園,蘭姨則負責炊飲,俞宛秋因爲有懷孕嫌疑,又經了那一番磨難,蘭姨恨不得她每天躺在牀上,什麼事也不讓做。
即使這樣,蘭姨還是很擔心,因爲懷孕早期是最容易流產的。俞宛秋自成親後,統共只過了半個月安定日子,然後就到處奔波,不是坐在馬車裡顛簸,就是慌不擇路,半夜出逃,她年紀又小,小時候體弱多病……蘭姨每想到這些,就在心裡念阿彌陀佛。
怕“言多必失”,會不小心泄露了身份,她們每日足不出戶。陳伯因爲要買菜,出門進門跟鄰居打聲招呼,餘則沒有任何其他交往。
這樣過了十來天后,有一天蘭姨大清早就敲開姑娘的房門,很嚴肅地問她:“姑娘,你上月的月事是幾時來的?”
俞宛秋笑答:“上月沒來。”
蘭姨又是驚喜又是抱怨:“我就說嘛,你以前總是月底來的,你新婚的時候,內衣又不讓我洗,我都搞不清楚你到底來沒來。你這孩子,都這樣了,還騙我說‘可能沒懷孕’。”
俞宛秋紅了臉,低下頭說:“月事不來,可能是其他原因造成的,比如心情緊張,生活環境改變。”
蘭姨把她扶回牀上躺好:“可你都拖了二十多天還沒來。肯定就是有了!”
“嗯。”
“嗯?”天大的事,居然就是一聲輕描淡寫的“嗯”,蘭姨不得不重申:“姑娘你有沒有聽懂我的話呀,你懷孕了!”
“我知道啊,你別那麼大聲,叫陳伯聽到就麻煩了”,俞宛秋恨不得捂住她的嘴,朝門簾外瞅了瞅說:“還不知道怎麼跟陳伯解釋呢,你現編的謊言,什麼被哥嫂逼迫,攜奶孃逃命,一個未許親的姑娘會懷孕?我看你怎麼圓。”
蘭姨一拍胸脯:“我這就去圓。你放心,老陳是個好人,他自己當了大半輩子單身漢,像他這樣的人,最羨慕人家有孩子了,他只有替你高興的。”
也不知道蘭姨是怎麼跟陳伯“圓”的,待俞宛秋再出門散步時,陳伯笑眯眯地過來說:“姑娘,你慢點走,我剛把院子裡的小石子都撿出去了。那豬和雞以後都圈着養,不再放出來了,免得衝撞了姑娘。”
“沒事”,俞宛秋有些好笑,豬會撞人還有可能,雞那麼小,至於嗎?不過正如蘭姨說的,陳伯看起來很高興。
“還是小心點好”,陳伯搓着手,過了一會兒又說:“我們搬來那天就沒放爆竹,不如今兒去買一掛來放放,添些喜氣。”
“好,你以後還是叫我姑奶奶吧。”一個挺着肚子的“姑娘”,給外人聽着刺耳,自己也有些難爲情。
“是,給姑奶奶道喜了。”
“多謝,回頭叫媽媽封個紅包給你。”
陳伯雙手猛搖:“不用,姑奶奶生孩子,用錢的地方多着呢,還是省着點花,又沒個出產,就是靠點積蓄。”
俞宛秋笑着告訴他:“不用擔心,等孩子他爹回來就好了。”可別以爲咱家的寶貝是沒爹的娃。
她一直想向陳伯表示感激,藉着打賞的機會,也沒敢給很多,怕嚇到他,只封了二十兩銀子,但好像還是嚇到他了。俞宛秋便說,這是答謝他半夜收留之恩,並請他以後不要在外人面前提起主僕倆的事情,意思是,這賞錢裡還包含了封口費。
陳伯自然滿口應諾。對他的人品,俞宛秋是絕對相信的,一個獨居的單身漢,半夜忽然跑來兩個女人投宿,要換一個稍有邪念的,那晚的劇情都會變得不堪。
爲安全故,俞宛秋暫時沒敢請大夫看診,還叮囑陳伯不要往外說。她決定聽其自然,如果下個月還是不來月事,證明確實懷上了,到時候朝廷的人也應該撤走了,再固定請個大夫幫着安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