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曆九月,時序已是秋季。一路只見收割過的田野,只剩殘梗的荷塘。俞宛秋心裡很是沉重,車每往前走一程,就離趙佑熙越遠。如果始終不能擺脫朝廷的人,她甚至懷疑,這些人會把她帶到北方去,讓她徹底淪爲人質。
滿腹疑懼,偏偏車廂裡有個耳報神,連跟蘭姨商量一下都不能。即使中途休息,上個淨房何若歆也跟着,主僕倆根本沒有交流的機會。
總算熬到晚上停車住宿,還好安排房間時沒讓她們分開。
俞宛秋以爲他們會在某個衙門下榻的,從秦公子帶人闖入毓秀齋搜查的那一刻起,他就表明了公門身份,已經沒什麼好隱瞞的了。
即使秦公子不出面,就憑何紹文這個新晉寵臣,地方官們也會倒履相迎。可他們卻是包了一間叫仙客來的客棧。
下車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小插曲。蘭姨扶着俞宛秋還沒在車邊站穩,店裡一個小夥計猛地衝出來,眼看就要撞到俞宛秋身上,幸虧蘭姨拉了一把。只是險險地擦身而過。蘭姨想到姑娘肚子裡可能有了孩子,霎時驚出了一身冷汗,怒罵道:“專往姑娘身上撞,你眼睛長在褲襠裡的?”
俞宛秋從沒聽蘭姨罵過這種粗話,一時呆住了,撞人的小夥計紅着臉撿起地上的方巾,朝俞宛秋打了一個躬,什麼話都沒說就跑掉了。
客棧老闆聞聲出來,點頭哈腰地說了一堆好話,蘭姨堅持要換地方,秦公子也從善於流,揮手讓大家上車。還是俞宛秋說:“算了,顛了一路,累了,就這裡吧。”
她的房間被安排在走廊的最裡頭,自然是爲了方便看守。推開窗子往下一看,又是一條河,難道又從窗口跳河遁走?這回她可不敢了,再說還有蘭姨。
這時門上傳來輕釦聲,緊接着一個清甜的聲音傳來:“宛秋表妹,我還是跟你們一起住吧。秦大哥以爲我喜歡清靜,特意爲我安排了一間房,可我從小到大,晚上從沒一個人睡過,這又是陌生地方,更不敢了。”
俞宛秋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來了,她還在琢磨。秦公子一路上看得那麼嚴,怎麼到了客棧,反而放心讓她們主僕倆一起住了?果然又安插進這位若歆表姐。
蘭姨直挺挺地站在門口道:“既然秦公子給姑娘單獨安排了房間,姑娘還是莫要辜負了秦公子的好意,再說我們這裡只有一張牀。”
何若歆被人當門堵住,笑得有點勉強:“沒事,我跟表妹一起睡就行了。”
“我家姑娘跟您正好相反,從小到大就喜歡一個人睡,房裡從不留人”,蘭姨一點兒客氣也不講,反正這些所謂的親戚根本沒走動,得罪了也無所謂。
何若歆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蘭姨趁她愣神的當兒,一把搶過她手裡的包袱說:“奴婢這就送姑娘回房去,大家都累了,早點歇下吧。”
“可我們還沒吃飯那。”
“先睡一會兒,開飯的時候奴婢再去叫您。”
聽着那兩個人的聲音在走廊裡遠去,一個自說自話,一個不甘不願,俞宛秋忍不住笑了起來。
蘭姨真是越來越精明俐落了,以前在沈府寄人籬下。說話做事小心謹慎,讓她沒有發揮的餘地,久而久之,就顯得縮手縮腳的。原來她又會罵人,又會堵人,真要去民間隱居,身邊有個這樣的奶孃,她也可以放心了。
可惜有句話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她的笑容沒維持到一分鐘就凍結在嘴角,秦公子不知何時出現在房裡,臉上掛着一抹高深莫測的淺笑。
俞宛秋驚得扶住門框。她知道這人習武,卻不知道他的輕功好到了這個地步,難怪朝廷派來他對付趙佑熙的,原來是棋逢對手。
穩住自己的身形,再穩住自己的心跳後,俞宛秋冷冷的說:“公子亦是大家公子,難道不懂基本禮儀?進姑娘的房間之前,應該先敲敲門,似這般不告而入,說出去只會貽笑大方。”
秦公子笑咧了嘴:“真講究起來,應該先在門外向姑娘的乳孃遞上拜帖,然後等待姑娘召見。”
“若能如此,自然更好。”
“哈哈,真是個有趣的姑娘,板着小臉說教的樣子,比獻媚取寵更動人。”
俞宛秋惱了,這人真是越來越放肆,都公然調戲起來了!當下就把半掩的門拉得大大的。也不管外面有沒有人,雙眼冒火地吼出一個字:“滾!”
她豁出去了,與其讓這人“貓戲耗子”般地捉弄,還不如徹底鬧翻,即使擺脫不了,起碼以後不再歪纏,讓她落個耳根清靜。
秦公子總算收起了玩世不恭的嘻笑表情,眯起眼睛盯着她說:“秦某自十二歲開葷,這還是第一次聽到女人叫我‘滾’。”
“開葷”二字再次激怒了俞宛秋,她的秉性,是越怒,就越冷厲,毫不畏怯地迎視着說:“那恭喜你,馬上就可以聽到第二次了,滾!”
秦公子只覺得渾身真氣逆轉,差點走火入魔。素日在江湖上行走時,他可是以“魔頭”著稱的,幾曾被女人折辱到這個地步?激怒攻心的結果,讓他連朝廷的使命都忘了,揚起手掌就想往眼前不知死活的女人頭上劈去,卻在對上那雙怒焰般的眸子時停住了,怎麼也打不下去。
他竟然覺得,這是他平生僅見最美麗的眼睛。和最美麗的面孔。
算了,好男不跟女鬥,他這樣說服自己。衝到走廊裡又想,她是朝廷要犯,釣住趙佑熙的魚餌,不能隨便殺,我這是顧全大局。一腳踢開自己的房門時,又找到了第三條理由,她的脈象奇怪,正好可以給他試試手,他的醫術雖然得到了師父真傳。經手治癒的人卻不多,因爲他只喜殺人,對救人沒什麼興趣。
俞宛秋在關上門的瞬間,腿軟得幾乎支撐不起自己的身體。她以爲,秦公子既然是朝廷派來的,就像現代下到基層辦案的高級警督一樣,是不會輕易殺人的,所以她纔敢公然挑釁。卻在第二個“滾”字出口時,在他眼裡看到了凜冽的殺氣,她不懷疑,真有那麼一刻,秦公子是想殺了她的,她沒猜錯,那人翻起臉來絕對冷酷無情。
她捂住自己的肚子劇烈的喘息,她並不怕死,可肚子裡要是有孩子,豈不是被她這個魯莽的媽媽害死了?愧疚和後怕讓她倚着門背無聲地哭泣起來。
“姑娘,姑娘,你開門啊”,蘭姨在外面着急的喊。
“好,我就來了,你等下”,俞宛秋慌忙掏出手絹,不想讓蘭姨看見她臉上的淚。
從衣襟處扯下手絹時,一樣東西掉了出來,她忙蹲下拾起,是一張小布條,上面寫着:“今晚三更來接你,聽到什麼都不要出門,乖乖地在房裡等着。”
沒有落款,但她知道是誰寫的,因爲字跡再熟悉不過,那是趙佑熙的親筆。
她這才恍然,原來客棧門前那個差點撞到她的小夥計,竟是自己人。
——————————道歉——————————
上午有事耽誤了,今天的第一更有點晚,第二更肯定會保證的。也不會拖得很晚,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