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瑾瑜剛運起輕功,就有數道身影朝他飛撲過來。他只得生生收住縱起之勢,在空中一個側翻,落到院牆下面,以院牆爲依託,面向對手站定。
趙佑熙從樹梢躍下,走到他面前說:“男人之間的事,不要牽扯到老弱婦孺,這是世間大義,也是江湖規矩。你的嬪妃們,我可一個都沒動,好好地打發她們走了,你如今擄掠我的妻子,就不怕天下人恥笑?”
樑瑾瑜不僅毫無愧色,還出言相譏:“該恥笑的是你,堂堂一國太子,號稱武功天下第一,卻保不住自己的妻子,你有什麼資格擁有她?”
趙佑熙看向俞宛秋,聲音感傷而又溫存:“你遇難時,我不在你身邊;你失蹤了,我這麼久才找到你,是我對不起你可要我就此放棄你,我真的做不到。”
俞宛秋在他出現的那一瞬就已經紅了眼眶,此刻更是淚落如雨,哽咽道:“你若放棄我,纔是真的對不起我。我什麼都不怕,只怕你放棄我。”
樑瑾瑜長嘆了一口氣,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拔出腰刀擱在俞宛秋頸上說:“對不起,我也不想放棄你,與其眼睜睜地看你走,不如跟你一起死,黃泉路上,咱們再做恩愛夫妻。”
眼見趙佑熙被“恩愛夫妻”刺激到,情緒開始變得不穩定,俞宛秋生怕他吃虧,更怕他誤會自己跟樑瑾瑜有什麼。情急之下,把心一橫,不僅不退縮,反朝刀刃靠過去,嘴裡恨聲道:“死就死自從被你劫持過來,我早已生不如死但我死了也是趙佑熙的亡妻,遺體葬在趙家墓園,與你有什麼相干?”
樑瑾瑜沒料到她如此烈性,拿刀的手慌忙讓開,另一隻手想去摸她頸間,看到底有沒有傷到。俞宛秋卻在他雙手鬆開的一霎那就地一倒,耳朵裡只聽見四面八方傳來簌簌聲,至於她自己,早被趙佑熙抱住,一起滾落到幾丈開外的地方。
待她重新站定,樑瑾瑜所立之處已籠罩在密密麻麻的箭雨中。
樑瑾瑜的功夫果然了得,手上那把並不長的腰刀被他舞成了一團光圈,到俞宛秋從地上爬起,他竟然還毫髮無傷。
不過,人的體力終究是有限的,不知過了多久,“光圈”終於出現裂隙,首先一箭中在肩頭,接着是大腿,而後上腹,下腹,胸口……光圈徹底消失了,樑瑾瑜單膝跪倒在地,弓箭手們還在繼續射擊。
俞宛秋再也看不下去了,大喊一聲:“停”
一切聲音止息。
俞宛秋轉向趙佑熙,用哀懇的語氣說:“他雖然擄掠了我,但一直以禮相待,不曾有過絲毫的猥褻和侵犯。他曾是我們的盟友,也做過一國之君,求你不要讓他死得太難看,給他保留一點最後的尊嚴吧。”
躺在血泊中的樑瑾瑜聞聽此言,嘴角露出了幸福的微笑,腦袋向旁邊一歪,緩緩閉上了眼睛。
趙佑熙朝謝長寧努努嘴,謝長寧走過去,伸手到樑瑾瑜鼻子底下試了試,然後對趙佑熙點了點頭。
俞宛秋彎腰拾起地上的衣包,裡面的野菌野果早被人踩得稀巴爛,她提起衣服抖開,輕輕蓋在樑瑾瑜身上,眼裡盡是不忍。趙佑熙走過來說:“別擔心,會有人安葬他的。”
“嗯,我們走吧。”
她不敢多做停留,怕自己會忍不住哭出來,讓趙佑熙疑心她對樑瑾瑜有情,其實她真的只是普通人皆有的惻隱之心。
他們的背影在陽光下漸漸遠去,山風吹來,蓋在樑瑾瑜身上的衣服漸漸滑落,最後鋪展在一叢小樹上。
衣服本就被菌末果汁染得斑斑點點,如今更添上了梅花一樣鮮豔的印跡,在風裡招展如一面旗幟。
俞宛秋回宮已經整整三個月了,除了對樑瑾瑜的愧疚,外界的議論更讓她深深不安。
記得剛回來時,所有人都是一副“活見鬼”的表情,以往恨不得撲上來舔她腳趾的人,如今退避三舍尚嫌不足,就像生怕被她“上身”一樣。
待終於確定她是人不是鬼後,眼神更怪異了,時不時地偷偷打量。
這些都可以不理睬,畢竟,她還是太子妃,那些人適應幾天後,照樣恢復了諂媚相,爭着安慰她、討好她。
真正讓她煩惱的,是鋪天蓋地的謠言,說得繪聲繪色,好像親眼看見她被人侮辱了一樣。偏偏謠言這東西,無孔不入、無處可查、無法可想,任你再有權勢也莫可奈何,只能在時間裡慢慢煎熬,等待人們最終對此事失去興趣。
可轉眼三個月過去了,謠言不僅沒停歇,反有變本加厲之勢,而且已經演變出數個版本。更有無名士寫成戲文,只差公開上演“太子妃秘史”了。
俞宛秋只慶幸兩個孩子都是在那之前生的,要不然,連孩子的血統都會被質疑。
就在她閉目苦思對策之際,曹大海在外面稟道:“太子妃殿下,張總管來了。”
俞宛秋三步兩腳迎出去,着急地問張懷安:“是不是兩個孩子……”
張懷安笑道:“您別擔心,兩位殿下都很好,是皇上想見您。”
俞宛秋心裡一咯噔,皇帝公公單獨傳見她,爲什麼?
自她遇劫歸來,皇帝對她態度大變,雖不至於斥責她“爲何沒有以死殉節”,但顯而易見的冷淡,她如何察覺不到。
趙延昌沒有像以前那樣,在啓泰殿的書房,甚至孩子們的遊戲間接見她,而是轉到文泰殿的側廳,給她分析了一通國內國外的形勢。俞宛秋見公爹神色不豫,以爲他責怪自己扯了太子後腿,忙跪下道:“臣媳也勸過太子的,他說想留在這裡陪陪孩子,等阿旦過完兩歲生日再動身。”
趙延昌點點頭:“北方初定,光是軍師和幾員大將留守肯定不行,必須得太子親自坐鎮。”
“是,臣媳明白。如果父皇覺得情勢緊急,不能等到阿旦生日,臣媳今晚回去後立即收拾行李,明早就陪太子北上。”
趙延昌似笑非笑地說:“自己孩子的生日,你這個當孃的都不陪他過?”
俞宛秋一時沒反應過來,趙延昌直接道明:“你留在這裡陪阿旦過生日,讓太子先走吧。”
“是”,俞宛秋哪敢有半點異議。
趙延昌總算恢復了昔日的慈父形象,開始談笑風生,俞宛秋卻戰戰兢兢的,不知皇帝公爹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明明一開始臉爛得可以,怎麼又突然親切有加。
果然,估摸着兒媳婦已經漸漸鬆懈了心防,趙延昌便說出了今天召她來此的目的:“你留在南都,太子身邊不能沒人侍候。朕昨晚已經圈定了幾個人選,今早讓司禮監準備冊封典禮,等名份定下來了,就讓她們隨太子去上京,你也好安心在這邊照顧孩子。”
見兒媳不吭聲,又語重心長地說:“你放心,不管你出過什麼事,都不是你的錯,我這個做公公的,並非不通情達理之人。更何況,你對皇室有功,生下了兩個好孩子,朕都喜歡得很,所以朕可以向你保證,不管未來有多少女人進東宮,太子妃始終是你的。朕甚至可以向你保證,未來的儲君,一定是堯兒,你且放寬心,不要胡思亂想。好了,你去吧,把我的話好好琢磨一下,看是不是這個理。”
俞宛秋迷迷瞪瞪地退下,晃晃悠悠地回到同心殿,一頭栽倒在牀上起不來了,晚飯也沒吃,渾身燒得火滾。等趙佑熙聞訊趕回時,發現他的妻子已經神志不清了。
御醫診斷的結論是,太子妃長期鬱結於心,身體底子本就虧了,又似突遭嚴重打擊,一時支撐不住,纔會病勢沉重。
問明情況後,趙佑熙怒衝衝地闖到啓泰殿,父子倆爆發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一次爭吵。
張懷安守在門口不許人靠近,然後就見太子一陣風似地卷出來,厲聲吩咐手下備車,他要帶太子妃去靖蘭城療養。如果有人膽敢追過去打擾,他就索性移居普蘭,反正那裡也有太子妃的產業。至於這個“破太子、爛太子”,誰愛當誰當,他不稀罕
張懷安想進去安慰一下可憐的皇上,剛把門推開一條縫,一方端硯咚地砸過來,伴隨着皇上的怒吼:“滾都給我滾遠點”
太子最後沒走成,是因爲御醫告訴他,太子妃如今的身體狀況實在不宜遠行,要走也得先把病治好了再說。
這一治就治了半個月。
半個月後,阿旦的生日也過了,趙佑熙帶着妻子一同北上。趙延昌追到望仙門,攀住船上的桅杆問:“你這次去了,幾時回來?”
趙佑熙答道:“等滅掉了北方諸國,收復了陳致遠,再把趙國國旗插遍每個海島,到那時,兒臣再回來,恭請父皇遷都上京。”
趙延昌老淚縱橫(其實他還沒老),又是欣慰又是憋屈,多優秀的兒子,他一生的驕傲啊偏偏脾氣孤拐,死活非要守着那個聲名狼藉的女人,也不知圖什麼。要說美,他給兒子挑的,哪個不是美人?
唉,他這皇帝當得可真窩囊,給兒子封了一堆良媛、昭媛、昭訓、奉儀。爲了讓兒子接受,他個個御筆親封,大半夜在燈下擬旨,寫到手腕發酸,兒子只當他放屁。
不管了,回去好好疼孫子常言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十年後,孫子只跟他親,讓那個不孝子乾瞪眼。
時光匆匆,六年倏忽而過。
今日是元宵佳節,也是靖蘭城一年一度的燈節。俞宛秋照例在雙姝館外扎綵樓,掛了許多燈,做了許多燈謎。因爲獎品格外豐厚,樓上樓下擠得水泄不通。
俞宛秋和趙佑熙站在檐下陰影裡,看着臺上的陣勢,俞宛秋笑道:“幸虧扎得牢實,要不準得把綵樓壓垮了。”
趙佑熙睨了她一眼:“東宮侍衛營的高手們幫你扎的綵樓,你還擔心會塌?”
“是,委屈你的部下了,等會賞錢再加倍,好不好?”
“他們要真在乎那點賞錢,不會跟我們來了。”
俞宛秋也深知這點,因而提議:“要不我們倆悄悄跑到普蘭去吧,留言叫他們回宮爲帝國效勞,不許再跟着我們。”
“別,你又不是沒試過……”
俞宛秋慚愧地低下頭,她出於一片好心,不想耽誤了這些年輕高手們的前程,所以和趙佑熙玩過一次失蹤。結果,只是累得他們到處找人,最後竟然根據一點點蛛絲馬跡尋到了他們的隱居之所。
從那以後,他們再也不敢偷跑了,大大方方地換地方住。冬天住在靖蘭城,夏天住南都皇宮,或其他別苑。
只是沒再去過上京。
不是他們不想看兒子,實在是有難言之隱。
前年戰事結束後,趙佑熙假裝在平定海疆的戰役中斷了腿,上表請求退居養傷。數次協商不果,趙延昌只得依言將堯兒立爲皇太孫,太子則改立爲親王。
一個因斷腿而辭掉太子之位的人,怎麼好意思活蹦亂跳地出現在大衆面前?
此時臺上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原來今日最大的獎項,一隻晶瑩剔透的玉蝴蝶,被人拿下了。
羣情激昂中,忽聽咔喳一響,有人驚呼:“綵樓要倒了”
臺上頓時亂作一團,俞宛秋和趙佑熙趕緊站出來維持秩序,驚慌失措的人們還是四散奔逃,連俞宛秋都被撞了一下,差點摔倒。
此時趙佑熙正領着謝長寧等人檢查綵樓的幾根立柱,離俞宛秋有幾步遠,俞宛秋搖搖欲墜之際,還好身旁有人及時伸出手扶住了她。
俞宛秋正要道謝,那人卻在她耳邊說:“你懷孕了,別在這裡擠,快回家去吧。”
俞宛秋幾乎驚喊出聲,眼看趙佑熙朝這邊望過來,忙閉緊嘴,只是盯着那人的背影。
那人走出幾十米遠,纔回頭向她一笑,隨即消失在人海中。
俞宛秋淚盈於睫,她果然沒聽錯,真的是樑瑾瑜。他會拿脈,所以握住她的手腕就知道,她又懷孕了。
千言萬語,只化爲一句話:你沒死,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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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外慧中》正文部分到此完結,首先感謝朋友們的支持沒有你們,我根本堅持不到現在。對中間的停更,我十二萬分歉疚,請朋友們原諒。
至於書裡沒交代清楚的內容,比如,沈家最後如何了,沈涵淨和她的孩子又怎樣了,堯和阿旦的成長,以及俞宛秋腹中孩子的性別……會寫成數章番外。
另,新文《兩禽相悅》已開坑,下月參加PK,
本書封面有直通車,簡介如下:
優秀特工薛琳穿越成弱質閨秀容悅,很快職業病發作,跟弒父殺弟、奪爵霸產的伯父鬥法,和哄騙她的青梅竹馬虛與委蛇,和各式各樣不懷好意的人周旋……
正當她以爲勝券在握,很快就會柳暗花明時,卻發現自己掉入了一個深如無底黑洞的大陷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