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佑熙的擔心是多餘的,在他從父皇那兒聽到消息之前,“閒言閒語”早就傳到了俞宛秋耳朵裡。
有心人既處心積慮造出這樣的謠言,目的就是爲了打擊她,又怎會不讓她知道?
如果俞宛秋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古代女子,可能會因此而羞慚失落,甚至賢惠地替丈夫多納幾房姬妾,好爲趙氏皇族繼續開枝散葉。
沒錯,所謂的閒言閒語,就是謠傳太子妃因爲難產,已經喪失了生育能力。
你也許會說,那算什麼打擊啊,兒子都有兩個了。若俞宛秋嫁的是普通家庭,可能沒問題,但對於原本就子息單薄的皇族來說,這是遠遠不夠的。
尤其是,皇太子纔剛二十出頭,正是播種能力最旺盛的時候,如果他廣納姬妾,想生多少都有,難道你要他從此再無良田可耕,一輩子荒廢在種不出稻子的鹽鹼地裡?
俞宛秋想不想生,和她能不能生,是有本質區別的。
她可以暫時只生兩個,只要皇上和太子沒意見,外人哪敢置啄?
前提是,太子妃有生育能力,哪天想生了隨時可以生。
就像生下皇長孫後,太子妃隨太子出征,一年未孕,沒人敢說半句不好聽的。人家小夫妻倆恩愛情深,不忍分離,想等戰事停了再生第二胎,不行嗎?皇上都沒開口,你算好幾。
可如果太子妃生下皇長孫後被診斷爲不孕,情況就不同了。一個不能再生育的女人,就像一隻不會再下蛋的母雞一樣,已完全失去了價值,沒有資格繼續留在太子身邊享受他的寵愛。能看在皇長孫面上,讓她一直保有太子妃頭銜,就算是皇家的恩典了。
這些道理,俞宛秋都懂,也就更不敢輕舉妄動,就怕自己激憤之下,一不小心就落了人家的圈套。
記得那時她剛坐完月子,好不容易纔獲准下地走動,爲了散去多日禁閉的鬱悶,她讓人備上軟輦,去御花園消磨了一個下午。
御花園的確美景無限,讓人心曠神怡,可惜在回程途中,“不小心”聽到某叢矮樹後,有人在議論“可憐的太子妃”。
她還沒反應過來,早有暗影從空中掠過,飛快地拎出了兩個瑟瑟發抖的宮女。俞宛秋略一沉吟,便揮揮手道:“罷了,放她們走吧,她們也只是聽命行事。”
果見兩個宮女神色一變,於驚嚇中,又添了幾分愧疚不安,俞宛秋越發肯定了自己的判斷。
她沒學過醫,但基本常識還是有的。
仔細回想自己生產的始末,甚至都不是真正意義的難產,孩子並非逆位而是順位。會遲遲生不下來,只因爲嬰兒太大,而她的身材又屬於苗條修長型,盆腔偏窄。那次生產,她只是多耗了些時間,差點力竭而死,並沒有出現其他併發症,如大出血、胎盤異常等可能會損傷子*的症狀。
綜上所述,因難產而喪失生育能力之說,完全沒有根據。
退一萬步講,就算真有那麼回事,又如何?
在她原本的打算裡,最多生三到四個孩子。比如,下一胎如果是女兒,就此打住。如果依舊是兒子,再追加一個看看。
當然,這只是以前的想法,經歷了這次生死劫難後,說實話,她已經沒打算再生了。
不是她怕死,而是怕自己死後,丟下兩個沒孃的孩子。當她發覺自己快要死了的時候,她最大的遺憾,是沒能親眼看見兒子長大,不知道長大後的他,是像父親那般英武魁偉呢?還是更偏於母親的精緻秀雅?那時候她心底的呼喚是,“老天爺,讓我再看他一眼吧,哪怕一眼也好”。
九死一生,她比以前更珍惜生命。至於爲皇家開枝散葉的重任,對不起,她從沒有“多子多福”的概念,在她看來,有兩個兒子就足夠了。以前趙家代代只有一個兒子,不也很好?
甚至,她認爲,趙延昌父子之所以感情那麼深,打破了皇家父子親情淡漠的固有模式,原因就在於,他們只有彼此。
趙延昌沒有其他兒子分薄他的父愛,趙佑熙也沒有好叔叔好伯伯夾在中間挑撥離間,以便渾水摸魚。周公之母太姒是生了十個兒子,可那十個兒子中,只有老四周公肯輔佐兄弟子侄,其餘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貨色,若沒有那麼多兒子,只怕還好些。
步輦回東宮後,戚長生很快就過來請示:“太子妃,我們的人跟着那兩個宮女回了她們的下處,發現一個是鳴鸞宮的,一個是景雲宮的,要不要繼續追查?他們現在還盯着的。”
俞宛秋微微一笑道:“不用了,把人都撤回來吧,追着她們沒用。”
鳴鸞宮主位是張賢妃,景雲宮主位是李昭儀,配殿裡還住着一個新晉封上來,尚未搬走的秦淑媛。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秦淑媛之父恰是皇后最倚重的侄子,也是曾家在朝中官位最高的從三品侍郎曾立信的競爭對手。
皇后這一着打算一箭幾雕啊?
要說張賢妃李昭儀她們會嫉恨她,巴不得她也跟她們一樣,生不出孩子,甚至失寵,這種心思,可能真有。
原因很簡單,宮裡的女人太寂寞了。最要命的是,趙延昌建立後宮三四年來,一堆女人沒一個懷上龍種。
這也是爲什麼,太后也好,皇后也好,都愛往東宮塞女人,甚至不惜除掉她,好給其他女人讓路,因爲只有嫁給太子,纔有可能生出兒子。只有生出兒子,對那個女人而言,纔有前途可言;對那個家族而言,才真正達到了跟皇家聯姻的目的。沒孩子,連外戚都當得沒底氣。
雖然如此,要說張賢妃和李昭儀,或那位新封的淑媛秦氏,會特意派兩個宮女跑到她經過的地方大曝她的隱私,她是不相信的。
那幾個又不是傻的,爲什麼這樣明目張膽地得罪太子妃?嫌自己在宮裡優哉遊哉的日子過膩味了不成。
所以,矛頭直指一人,簡直都沒有懸念。俞宛秋也早就料到,那人不會死心的。
其實,當孩子遲遲不下地的時候,她就懷疑皇后的魔爪終究還是伸到了東宮,都說百密一疏,素琴她們再小心,也照樣防不勝防。東宮裡有近兩百個侍從,其中難保有幾個貪心的被皇后收買,或被皇后拿住了什麼把柄要挾。
可這些話她不敢隨便說,因爲茲事體大,說出來會引起軒然大*。而且經過這幾個月的明查暗訪,到現在爲止,她手裡還沒掌握什麼有力的證據,怎麼好憑空給人安上這麼大的罪名?
其次,更怕打草驚蛇,讓皇后提前銷燬證據,甚至殺人滅口,弄得死無對證。
這次追查非常隱秘,在趙佑熙面前她都沒透過隻字片語,可跟她交手吃過虧的皇后還是警覺異常,這不,馬上就開始跳出來佈局了。
如果她輕易上當,咬住皇后拋出的魚餌去追,結果只會被拖出水面,而真正的謎底,其實藏在水底。
再說,這事有什麼好查的呢,每多查一個人,就要把謠言至少再複述一遍,讓謠言傳得更快更遠,最終損失的是誰的名聲?即便真的能追到謠言的初始發源地,比如,某太醫,他也可以一口咬定,是根據多年的行醫經驗得出的結論,就算太子妃將來懷孕了,不過認一句“老朽醫術不精”罷了。
太子妃忍得住,手底下的人不肯干休。性子最燥的茗香藉着給張賢妃送水晶桂花糕的機會,把“閒話二人組”之一的宮女芍兒堵在茶水間,當場從她調製的地黃茶中找出了一味形似山萸肉實則叫馬錢子的有毒之物。
山萸肉是滋陰益血的,馬錢子卻會讓人胸悶氣短,呼吸不暢。慢慢全身肌肉發緊,對視、聽、味等各種感覺極度敏感,繼而發生驚厥症,最後全身僵直,窒息而死。
因爲是漸進的,本人無痛感,死後也不會七竅流血,在外人看來,只是這人自己精神狀態有問題,或從迷信角度,說惹了什麼上身,最後被鬼嚇死了之類。
恰好張賢妃那陣子的確常常胸悶氣短,聽了茗香的話,幾乎沒有任何懷疑,立刻叫人把芍兒拖了下去。
等俞宛秋知道時,芍兒已經在禁房裡服毒自盡了。
事已至此,俞宛秋並沒有多說什麼,只吩咐她們:“另一個叫秋容的不要動了。”
知墨和茗香一起應道:“我們沒打算動她啊,看她自己能捱多久。”
只過了半個月,便聽說秋容纏綿病榻,被秦淑媛嫌棄,稟明瞭慎行司,把她移到宮外某處養病去了。至於去了哪裡,無人知曉。
茗香對此的結論是:“這就叫疑心生暗鬼。”
跟了穆雲舟後,她宮斗的段位更高了。雖然她並不清楚自己夫婿的真正身份,只知道他是虎賁衛統領。隱宗有嚴格的保密制度,很多隱宗成員,直到死,都不曾讓家人知曉他的另一面。
有這樣能幹的手下,仍擋不住皇后在她的飲食或日常使用的器物上動手腳,可見皇后的段位更高。
這一次,她差點就得手了。
眼看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編排出她不孕的謠言,試圖把她的注意力把這方面引。並設計她跟張賢妃、李昭儀、甚至秦淑媛起嫌隙,如果她沉不住氣,跟那幾位鬥上了,無論誰輸誰贏,皇后娘娘都是最後的贏家。
她坐在遂初堂的書桌前琢磨這些的時候,知墨湊過來,悄悄跟她說:“太子妃,您有沒有發覺,太子殿下最近總是回得很晚?”
“好像是呢,你要說什麼就直接說吧,吞吞吐吐做什麼。”
知墨躊躇良久,才囁嚅着問:“您就不擔心,殿下在外面……”
俞宛秋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在外面有女人?他要找女人,宮裡等着他臨幸的一大堆,何必捨近求遠。你家殿下的性子,敢做必敢當,偷偷摸摸不是他的作風。不過你倒提醒了我,他最近的確心事很重,這樣吧,今晚他回來後,我好好跟他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