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的藏珠閣,到處安安靜靜的。夜晚的喧囂與瘋狂過後,除了負責灑掃的奴僕,其他人都在酣睡中。
但也有例外,當鴇母李媽媽在樓梯拐角處碰到閣裡的頭牌明珠時,吃驚地問:“你房裡昨兒鬧了一宿,怎麼這會子就起來了?”
明珠舉起紫紗袖子掩住嘴,打了個特大的呵欠,無奈地說:“我哪想起來,可是任公子昨晚就說好了,讓我巳時之前離開房間,他有客人要來拜訪。”
李媽媽搖着頭打趣:“這位任公子雖然給的雙倍價錢,可他從你身上撈回的本豈止雙倍,昨兒,就數你屋裡叫的聲音最大。”
明珠臉上難得地出現了兩片紅暈,低聲道:“任公子喜歡聽人叫喚,還喜歡聽人喚他相公。”
“啊”,老鴇愕然,雖然有些長期相好的嫖客和ji女之間的確有稱呼相公和娘子的習慣,可那位任公子,一看非富則貴,家裡姬妾衆多。他會缺人叫“相公”?在老鴇的印象裡,這種男人眼高於頂,家裡的妻妾可能都要喊他老爺,怎麼跑到ji院來,反倒要一個ji女喊他相公了?
女人的身體結構都是一樣的,哪怕當了鴇母,整天聽夠了稀奇古怪的故事,八卦因子一旦被挑起,照樣心癢難耐。
李媽媽對那位高貴俊美的任公子實在是很好奇,明珠也覺得匪夷所思,所以不吝於告訴老鴇細節:“他讓我這樣跟他演,我站在門內,他站在門外,他推開門的時候,我就撲過去抱住他說,‘相公,真的是你回來了嗎?’他說‘是的,是相公回來了,你想不想我?’,我說‘想’,他說‘我也很想你,可惜相隔太遠,難得一晤’。我趁機說‘那你帶妾身走好不好?’他很激動地問,‘你願意跟我走嗎?’,我說‘願意,願意’,他緊緊地抱住我說‘那好。等辦完了這裡的事,我就帶你走’。”
聽到這裡,李媽媽慌了,她的頭牌花魁呀,她還指望明珠再給她賺兩年錢,然後才考慮從良的事,當下故作鎮定地問:“他真這麼說?”
明珠也鬧不清楚:“就是那樣演的,跟演戲一樣,曉得他說的真的還是假的?”
“如果是真的呢?”
明珠心兒狂跳,會嗎?她今生有希望嫁給這樣的人中龍鳳嗎?她不敢想,怕希望太大,以後失落太深,故而一甩袖子,強笑道:“怎麼會,都跟你說是演戲了。可能他想念家裡的妻子,所以這樣寄託相思吧。”
“去”,老鴇不屑地說:“想念家裡的妻子,還跑到ji院來尋樂子。”
明珠猜測道:“那你說,會不會,我長得像他死去的妻子?”
“有可能。”老鴇又愁上來了,看小蹄子那樣。分明已經芳心暗許,這天要下雨ji要從良,她攔也攔不住。
明珠回頭看向那扇緊閉的房門,又是甜蜜又是心慌。任公子在牀上是溫柔多情的,跟她互稱相公娘子的時候更是深情一片,可早上催她起牀時,無論臉色還是聲音都那麼冷,讓明珠懷疑,昨晚她睡着後,牀上的任公子換成了另一個跟他長得相像的人。
她輕輕嘆息,提起裙子往樓下走,準備到廚房去,讓廚子給任公子熬雞粥。
任公子吩咐她的時候,她曾問:“現在熬啊,早上吃來不及了呢,昨兒晚上就該跟他們交代的。”
任公子說:“就要晌午吃。”
明珠無語。粥品,要麼早上吃,搭配包子燒麥;要麼晚上吃,可以養胃,她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拿雞粥當午後的點心吃,不過,客人付得起錢,她只管照辦就是了。
這時,從大門外走進來幾個氣宇不凡的男人,明珠迎上去問:“你們是不是找任公子的?”
“是,姑娘可以帶路嗎?”
“請隨我來。”
明珠推開房門,任公子已經穿戴整齊坐在那兒了。
門在明珠身後砰地關上了,她敏感地察覺到,樓裡的氣氛猝然緊張了幾分。好像在暗處埋伏了許多高手一樣,但那間房門外,卻只有兩個小僕人一左一右地守候着。
她十三歲被親爹賣進藏珠樓,接客五年來,還是第一次見到那麼有氣勢的人,尤其中間那個男人,經過她身邊的時候還衝她笑了笑,她卻不敢把平日的媚功使出來,只是低眉順眼地帶路。聽說這閣裡以前常常接待安南王那樣的大人物,後來不知何故,安南王不來了,她也失去了攀龍附鳳的機會。不過,現在有任公子,她也沒什麼好遺憾的。
門內,秦決與趙延昌互相致禮,趙延昌笑道:“已經給世子在東大街準備了一處宅子,十分隱秘,世子下次來,可以住在那裡。這種地方人多混雜,不便會面。”何洛繪立刻送上鑰匙一串。
“多謝”,秦決示意賙濟接過鑰匙,自己拱手道:“下次一定不辜負皇上的好意。這次,既然已經交了三天的定金。就住到走吧。”
趙延昌依舊笑得如沐春風;“原來世子昨天就到了南都。”
“嗯,還去陛下的皇宮遊歷了一番。”
趙延昌說出那句話,本有譏諷之意,沒想到秦決竟然毫不避諱地承認,不是說這人極爲謹慎的呢?分明是個輕狂之徒嘛。
不過趙延昌一向喜怒不形於色,語氣平和地問:“世子感受如何?”
“富麗堂皇,比上京的皇宮有過之而無不及。”
別以爲秦決是在誇獎趙國的宮殿之美,他的表情配上他的語調,分明在說:“你怎麼能怪朝廷忌憚?如此鋪張僭越,哪個皇帝容忍得了藩王府修得比皇宮還大還講究。
趙延昌努力壓抑住不快說:“那是列祖列宗慢慢修起來的,並非一朝一夕之功。”
秦決道:“上京的皇宮在歷屆皇帝手裡一樣要翻修的。”
何洛繪見話不投機。單刀直入地說:“世子到南都,不是爲了比較趙國皇宮與樑國皇宮哪個更美吧?如果只是這樣的話,那恕我們不能奉陪,吾國新立,百廢待興,吾皇日理萬機尚嫌不夠,沒時間跟世子做這些無謂的爭執。”
賙濟在案下拉扯秦決的衣袖,秦決這才道:“當然不是,我們是來談軍事合作的”,不給趙國君臣喘息的機會,馬上提出要求:“我父王希望貴國軍隊能暫時撤出南都。”
“這不可能!”趙國君臣同時表態。
“只是暫時,讓我父王帶兵入城,趙太子那邊也撤出宛陵,讓劉名錄的軍隊一直打到南都來跟父王的軍隊會合。我們再裡外夾攻,把他的軍隊吃掉。”說到這裡,露出孩童般狡黠的笑容:“劉名錄的軍隊一敗,北方和東北幾個藩鎮不僅不會增援,還會乘火打劫,自己南面稱帝。皇帝只有把駐紮在西北的軍隊調過來。”
陳學愚替他往下說:“西北空虛的時候,靖王乘機在西北稱帝,佔領西北全境。”
“不會那麼快”,秦決搖着手指說:“父王會等到和趙國軍隊一起消滅了西北軍,去掉後顧之憂,再考慮稱帝。”
趙國君臣低聲商議了幾句,然後道:“此事我們還要再合計一下,明日再給世子答覆。”
“好的,請恕小侄不恭,不敢相送。”
“無妨,留步吧。”
走出藏珠閣的大門,坐上回宮的車子,謝又安首先投反對票:“請神容易送神難,讓靖王深入南國腹地,甚至佔領南都,等兩相夾擊破了朝廷大軍後,南都也成靖王的都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