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股栲栳大小的陽炎烈光急速匯聚,撕開濃濃黑霾,好似昏暗天幕中劃過的火流星,直射青斑飛鰩而去。
五行法術中,水火最是無情,修習之人雖多,可是要精通熟稔則不易。蓋因水火本無一定形體,全賴外力塑造,雖易驅使,也易失衡反噬。
百餘年前,羲和宗號稱方真道御火第一,最擅長的就是各類火性法術,並且猶重攻伐。以至於羲和宗門人將法術威力視作自身修行成就展現,傳承宗旨便是煉就如羲和日華般,足可焚山煮海的無邊陽炎玄功。
但羲和宗道法不重心性,達到其傳承最鼎盛之時,門人弟子性情大多暴戾,稍有不合便動手廝殺。最終各脈門人交相殺伐,烈火沖霄,將其山門道場金陽宮化作一片火海。
羲和宗傳承幾乎是一夜間斷絕,但其法術卻流傳開來。尤其是號稱羲和宗道法總綱的《焚心秘術》,幾經輾轉落入澈聞真人手中,他便着手還原與改良羲和宗的法術。這一點連霍天成麾下十二辰道也受益不小。
但今日所見,方真修士借魚梭飛舟法陣之威,發出的陽炎烈光,已是不遜方真高人。堂皇一擊,青斑飛鰩巨身一顫,好似有一座山峰自上方墜落,大片烈焰在其背上青黑瘤子肆意翻騰。
青斑飛鰩的叫聲好似號角長鳴,捱了這麼一下,並沒有畏懼退縮,而是渾身青斑瘤子盡數迸裂,從中射出成百上千的骨釘。
然而馭舟修士早有準備,先前發出陽炎烈光的飛舟主動後撤,另外兩側飛舟併攏而上,展開一片水幕天華。百千骨釘疾馳而來,一與水幕相接,去勢頓緩,漸漸鋪在凌空水幕之中。
“師尊。”遠處韓雪樓見此情形,也不禁望向霍天成。
“這幫書呆子,也學會沙場技藝了?”霍天成冷笑一聲,“不必擔憂,繼續看下去。”
青斑飛鰩一擊無功,巨身一擺,竟是朝着黑霾深處遁去,依附在背上的火光閃滅不定。
朱三見狀問道:“這玩意兒是害怕了嗎?”
郭岱搖搖頭,馭舟修士則說道:“這些天外妖邪從無懼怕畏縮之念,一旦要進攻,便個個悍不畏死,視生死如無物。像這些能夠做出退卻舉動的妖邪,已有相當靈智,懂得如何誘敵詐敗。”
聽見靈智二字,郭岱眼角微跳,問道:“你們是怎麼知道這些妖邪具有靈智?若是真有靈智,他們難道不會見勢不妙連忙遠避嗎?”
馭舟修士苦笑道:“我這也是現學現賣,澈聞真人與幾位前輩數次深入妖禍焦土,勘察妖邪,判斷出這些怪物或多或少具備靈智。但別說與常人相提並論,絕大多數也無非是貓貓狗狗的層次。”
朱三說道:“要是這些天外妖邪真的個個都有不凡靈智,加上這麼多的數量,那咱們瀝鋒會也不用幹了,乖乖坐着等死就好。”
“妖禍這些年擴張勢頭大爲減緩,便足以證明它們並非無敵。”郭岱說道。
“不錯!”馭舟修士振奮言道,如今他們掌握魚梭飛舟,面對天外妖邪,也有一戰之力。
魚梭飛舟跟隨挺進入黑霾之中,一路深入足有數十里,已經看不見躡雲飛槎的絲毫蹤影,若沒有通明鑑聯絡左右飛舟,恐怕會有獨自陷落妖禍深處的錯覺,難免讓人內心驚駭。
“會不會追得太深入了?”郭岱問道。
馭舟修士一臉不在意:“道友放心,魚梭飛舟與躡雲飛槎能在千里之內,憑藉通明鑑互通消息,方位路程也都記錄其中,哪怕跟丟了妖邪,我們也能沿路返回。只是此番是公主殿下校驗我等,絕不可出什麼差錯!更不能無功而返!”
郭岱聽見這話,心中只覺得荒謬,難怪澈聞真人手下這些修士被叫做書呆子。尤其是在這妖禍造成的黑霾之中,誰能知道是否還藏着什麼厲害妖邪?既然承認對方具有靈智,那麼詐敗誘敵、引入陷阱也並非不可能。
想來想去,郭岱只覺得這些馭舟修士藉助魚梭飛舟,看似有高人手段,但落實到具體鬥戰,反而有幾分照本宣科的僵化。如同初習武藝之人,按照拳譜口訣,一板一眼地擺架子。乍看上去很是威風,但稍有些變化,就不懂得如何應變了。
飽經廝殺的郭岱十分清楚,鬥法經驗絕不是靠日常同道比試較藝能夠積累的。因爲真正的殺伐場上,實在是千變萬化,尋常修士根本無法料盡所有可能,許多應對措施與反應,根本不是靠靈光一現,而是依賴經驗積累下的昇華與突破。
如果是郭岱,他其實也沒什麼好辦法,尤其面對鋪天蓋地的黑霾,還沒搞清內中狀況,只能用最笨最慢的方法——沿着防線一步步推進,每過一段設防建堡,將妖邪活動範圍壓縮到最小,儘可能將其切割開來,不令其相互協助。然後再讓躡雲飛槎率領大軍從天而降,殲滅其妖邪大部。
因爲就如今方真道所知,天外妖邪過去雖然四處爲禍、嗜血殺戮,但它們實際上是可以不飲不食而活——雖然天外妖邪能不能算作是正常活物還算兩說。
面對這麼一支數量龐大又不飲不食,生性殘暴且實力強悍的妖邪族類,許多聰明才智都變得毫無意義。唯有從力量上徹底壓過它們,纔有戰勝之機。
然而就如今情況看來,由躡雲飛槎爲首的太玄宮修士,深入妖禍黑霾不過百里,遭遇這麼一頭青斑飛鰩,無法迅速取勝斬殺不說,還被其引誘深入,萬一真的遭遇到什麼強悍妖邪,失陷其中誰都救不了。
“那青斑飛鰩呢?”
“還在前方飛行!可他身上的火焰已經熄滅了!”
“真是皮糙肉厚!無妨,剛纔只是小試牛刀,待會兒我們用‘劫星災火’,將它裡裡外外燒成焦炭!”
幾位馭舟修士交談間,一陣金鳴聲打斷交談,這是魚梭飛舟特地安設的警報法術,一旦有外物侵擾飛舟本體,金鳴聲變回響起。是專門爲應對能夠潛行匿蹤的對手,萬一無聲無息逼近飛舟時,撬動破壞船體外殼,能夠給馭舟修士足夠反應的時間。
“有東西在外面?不可能!幻如鑑中根本看不到有妖邪在侵擾船體。”
“到底是哪裡?飛舟之中沒有感受到震動啊!”
馭舟修士疑惑間,郭岱俯下身子,看着以幻如鑑變幻而出的景象,隱約能夠瞧見有蚊蟲貼在飛舟表面,不知道從哪裡來,彷彿是自掠過黑霾中,一點一點地沾附而上。
“是蟲子!”郭岱立刻就明白過來了,因爲飛舟表面沾附的蚊蟲越來越多,密密麻麻將幻如鑑景象鋪上一層黑紗,數量之多令人咋舌。
“這些是什麼東西?天外妖邪中也有蟲子的嗎?”馭舟修士不解道。
“不、不對。”郭岱看着外界漫天黑霾,心念一動,忽的渾身汗毛倒豎,說道:“這些飛蟲,就是黑霾!”
“二哥你是說……這漫天的黑霾,都是由這些小蟲子組成的?它們就這樣一直飛着?”朱三最害怕這些蛇蟲鼠蟻的玩意兒了。
馭舟修士趕緊反駁道:“這絕無可能!若是這黑霾便是妖邪飛蟲,光是這鋪天蓋地的情形,邊關、邊關就是形同虛設,根本擋不住它們!而且我們太玄宮以前就勘察過了,黑霾就是一種陰晦氣機,並不是什麼妖邪飛蟲!”
“既然不是邊關擋住它們,那就是它們無法飛出一定範圍。”郭岱很快就推斷出來:“黑霾內部,肯定有東西在阻礙着妖邪的擴張。”
“無稽之談!你對妖禍瞭解又有多少?”馭舟修士無來由地發怒。
郭岱知道他怒從何來,無非是擔心自己此番馭舟出征,要是因爲這麼一點小蟲子而退卻,會讓書齋派修士在公主殿下眼中留下怎樣的觀感?若是因爲自己的失誤錯判導致這樣的結果,自己從今往後還要如何在太玄宮立足?
“正是因爲我瞭解不多,所以我覺得最好現在就回頭。”郭岱說道。
馭舟修士不屑笑道:“江湖散修!什麼都不懂!魚梭飛舟通體就是一件法器,只要我等十餘人馭舟法力不絕,哪怕是魏正陽迎面一劍,我們也敢撞他一撞!區區妖異飛蟲,有何可懼?聽我的命令,發動‘焚海昊光’!”
“真、真要這麼做?”另外一名馭舟修士疑問道:“真人此前提到過,發動焚海昊光所耗火元極多,要是沒有相當妖邪對敵,最好不要這麼做。”
“就用焚海昊光開路!一旦發動,同時加速向那頭青斑飛鰩衝去,連它一併燒死!”馭舟修士瞪了一眼郭岱:“你就好好看着我們如何斬妖除怪!”
郭岱聽見這話也閉嘴不言了,對方分明是聽不進自己的話,那他又何必多說呢?
“二哥,算了算了,別計較太多。”朱三在一旁連連低聲勸道:“他們太玄宮的人都是這樣的臭脾氣,現在折騰出這麼個躡雲飛槎,難免多了幾分傲氣。反正也是爲平定妖禍出力嘛,就甭管黑狗白狗了,能看家護院就是好狗。”
“我可不會拿狗跟自己比。”郭岱冷哼一聲,只覺得一肚子悶氣。
在馭舟修士號令施法下,整艘魚梭飛舟發出耀眼光芒,在濃濃黑霾中好似導航明燈。飛舟表面沾附的飛蟲瞬間化作飛灰,隨即一路加速疾馳,朝着青斑飛鰩衝去。
“這速度太快了!會撞上去的!”
“撞!就是要撞!魚梭飛舟弄成這樣,本來就考慮了用來撞擊的。所有人都把穩了!”
泥人也有三分火氣,書呆子發起狠來也是不管不顧了,散發着灼熱光焰的魚梭飛舟朝着那頭青斑飛鰩猛撞而去,好似流星墜地。瞬間將青斑飛鰩半截軀體撕開,光焰席捲開來,將其籠罩在焚海昊光之中。
連慘叫掙扎的過程也不曾有,青斑飛鰩瞬間被滅。郭岱搭乘這艘魚梭飛舟也一路狂衝十餘里,這才稍微緩慢下來,與其他飛舟遠離。
飛舟內中,幻如鑑的景象閃爍不定。爲了發動焚海昊光,幾乎要讓魚梭飛舟的法陣之力全數集中於此,但威力也十分可觀。要是此等法術在地上人煙施展,估計半座城池會瞬間化爲火海。
郭岱與朱三扶着牆壁勉強站穩,要不是現在自己法力被關函谷封印,他估計都打算上去抽那個馭舟修士倆耳光了。如此操縱飛舟,致他人性命安危於不顧,要是真讓這樣的人上戰場,恐怕自己人先讓他弄死一半。
“你看看!你看看!”這位馭舟修士轉過身來,張開兩臂,朝着郭岱大聲喊道:“這頭青斑飛鰩算什麼?哪怕是傳說中的骸山鯤來了,魚梭飛舟都不用怕!”
郭岱忽然緊張地抿脣說道:“骸山鯤……是指表面腐爛不堪、長得跟胖頭魚似的飛天妖邪嗎?”
“怎麼?你這江湖散修還懂這些?”馭舟修士笑着問道。
郭岱擡手一指,在魚梭飛舟的前方,有一頭龐然大物,大得已經看不清其全貌。只能看見一個略顯圓的魚頭,皮肉腐爛、千瘡百孔,緩緩張開的血盆大口,“牙齒”竟然是無數小型妖邪,口中宛如一個小城鎮,魚梭飛舟在它面前,不過是一條小魚罷了。
馭舟修士轉身見此駭人妖邪,也嚇得說不出話了。因爲他以前根本就沒親眼見過骸山鯤,只是在澈聞真人的記錄中,有過骸山鯤的模糊圖影。
骸山鯤一張嘴,馭舟修士趕緊施法欲逃,奈何妖邪龐大非常,上下嘴一合攏,正好叼住魚梭飛舟後半,使其掙脫不得。
只聽得喀拉拉一陣壓迫悶響,朱三問道:“這、這船頂得住吧?”
馭舟修士說道:“所有人施法穩固法陣!無論如何都要撐住!其他飛舟馬上就趕到了!”
在他們合力施法下,壓迫悶響確實停止了。然而在黑暗的一方中,隱約有無數蠢動的陰影,那是寄居在骸山鯤口中的萬千妖邪,它們見魚梭飛舟無法掙脫妖口,竟是同一時間洶涌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