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腳步一頓,探手拔下插在大白蘿蔔上的菜刀,手腕一轉打了個漂亮的刀花,動作麻利的將菜刀重新別在腰間。
權氏看得忍俊不禁,親熱挽着柳氏一道走向上房。
上房門簾靜靜搭在門上,午後驕陽灑在天井之中透進門簾和門檻間的空隙,映出屋內物什的交錯倒影,和門邊一道淡淡的身影。
柳氏目光落在那身影上眉角高高挑起,擡腳正要上前,權氏伸手攔下,衝柳氏使了個眼色,放重腳步走上臺階,語帶詢問道,“妹妹?”
門簾下的身影應聲往門內一縮,屋內緊接着傳來刻意放重的踏步聲,隨即門簾撐起一道縫,露出小權氏的笑臉,“姐姐,您和柳妹妹忙完了?快,快進屋裡來。”
說着高高擡起門簾,偏身讓出道來。
屋內桌上茶水未動,小權氏帶來的禮盒一個已經拆開,分層取出擺滿半個桌面,另一個原封不動的放在靠東次間牆面的高腳桌上——曹卓內室的門邊。
權氏見狀目光微閃,不動聲色微微一笑。
小權氏瞥見權氏視線,轉頭看了眼高腳桌,笑道,“那個禮盒是巧兒特意選的,說是要給守約帶去衙門,分給衙裡的同僚。您看巧兒這玲瓏心思,比我這做孃的想的還周到。姐姐,您可別怪我自作主張亂擺放。”
權氏微微搖頭,沒有接話,轉口道,“東廂房的東西放好了,廚房做糕點的東西還得拾掇拾掇,我們先去廚房,妹妹安心坐下吃茶歇息,再稍等片刻。”
柳氏伸長脖子瞥了眼屋內情形,心知權氏這是防着小權氏亂走偷聽,聞言笑的譏誚,“權姐說得對,您遠來是客,別忙着擺着擺那的,趕緊坐下歇腳吧!”
話沒說完就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將門簾捲起掛好,意有所指的笑道,“現在日頭還不到曬人的時候,您坐裡頭正好吹風透透氣,前後穿堂風一吹,也省得院子裡味兒大,薰得您不舒服!”
院子裡能有什麼燻人的氣味,這是那話刺她剛纔嫌棄豬圈味兒大呢!
小權氏聽得明白,心中暗恨視線落在柳氏腰間的菜刀上,笑臉一僵,乾笑着應下,目送權氏和柳氏聯袂走進廚房,折身坐到桌邊,皺眉聽着廚房傳來的動靜,垂眸若有所思。
柳氏站在廚房窗邊,遠遠能看清上房屋內一角情形,一邊幫權氏遞東西,一邊頭也不轉的問道,“權姐,我剛纔說的話可是沒錯?她真打上了守約的主意?您說‘真正的閒氣’還在後頭,是什麼意思?”
權氏接過糧袋,手腳麻利的打水和麪,接口道,“我在許家住了一年多,銀錢上和他們算得一清二楚,她對我雖不像從前,面上倒也客氣。不過對阿卓……”
權氏早和蘇州府斷了聯繫,小權氏雖後來聽權氏說了曹家這幾年的大致情形,卻是不知曹卓曾病成傻子近十年之久。
是以一見曹卓二十有一不僅沒成家更沒立業,面上雖誇讚曹卓一表人才,暗地裡卻沒少說道曹卓身無所長沒有正經營生,家中幾個僕人有樣學樣,沒少對着曹卓指指點點。
曹卓決定去青山鎮當差時,小權氏對着權氏假作惋惜,實則沒少諷刺曹卓目光短淺,放着現成的門路不進蘇州府,反而要去鄉下當差——在小權氏眼中,江南道只有府城蘇州府入得了她的眼,其他地方無論大小繁盛與否,都是不入流的鄉下地方。
直到曹卓當上捕頭傳出威名,小權氏的冷嘲熱諷才稍作收斂,權氏每月來青山鎮看曹卓時,許家也會備上一份吃用讓權氏捎去。
等到傳來曹卓短短一年就升任縣尉之職的消息後,小權氏態度大變,對權氏前所未有的熱絡,三天兩頭拉着她回憶往事述說姐妹舊情,在起居吃用上更是盡心盡力的打點張羅。
許家到底只是箇中下等的商戶,曹家出了個做官的小輩費心親近也算是人之常情,權氏對於小權氏的態度轉變不置可否。
直到小權氏和她走動的愈加頻繁,還總帶着家中未嫁的小女兒許巧兒,權氏才嗅出一絲不尋常——許巧兒的性格和小權氏如出一轍,說好聽點的是清高孤傲,說不好聽的就是自以爲是夜郎自大。中下等商戶出身,卻端着個大家小姐的模樣,偏偏教養跟不上,倒成了個不倫不類的刻薄好攀比的做派。
許巧兒原先很是看不上權氏和曹卓這對親戚,只在他們入住許家拜見時露過一面。自曹卓升任縣尉後,成天跟着小權氏賴在權氏借住的院子中,一口一個姨母一口一個表哥親熱的很,到得曹卓偶爾回蘇州府看權氏時,更是費盡心思露臉,忙前忙後的招待曹卓的這個表哥。
“她們這樣,我還有什麼看不明白。”權氏手中和麪的動作一頓,轉頭看向窗外,眼睛微眯,“巧兒被她留到十六歲沒嫁人,就是想着讓自家女兒能攀上個高門。她和巧兒的性子如何鄰里哪家不知道,左挑右選到最後高不成低不就,如今看着阿卓成了官老爺,就想着親上做親。早先那樣明朝暗諷阿卓,現在轉頭就想塞個女兒進曹家,她不嫌自己打自己的臉,我還看不上她這牆頭草的做派!”
“阿卓一心撲在公事上,別說多看巧兒一眼,和許家往來仍一如既往的客氣疏遠。見他這樣,我是放心了。我這妹妹和外甥女卻不是個省心的。一頭阿卓那裡暗示無果,還得顧忌着閨女家的臉面,不能明言妄動;一頭就往我這裡下功夫,見我油鹽不進巧兒才稍稍消停一些。我以爲他們知難而退,卻沒想到阿卓送信要接走我之前,她耐不住了,直言要將巧兒許配給阿卓。她開門見山,我也就直言不諱。沒想到拒絕不成,還在家中下人中造謠,說阿卓對巧兒有私情。”
權氏說到這裡將麪糰往砧板上重重一丟,冷笑道,“想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逼婚?我也不怕和她撕破臉,拉着她就要去找巧兒,好當着下人和街坊鄰里的面對質。她沒想到我敢把事情放到明面上來理論,又顧忌本就名聲不好的女兒的閨譽,只得抓了兩個下人當替罪羔羊,責罰了事才揭過此事。到阿卓來接我時,也不敢再掀風作浪,和和氣氣送走我們,我只當事情鬧成這樣,她們徹底消停了,沒想到……”
“沒想到這對母女還厚臉皮的直接找上門來了!”柳氏又氣又急,“權姐,按你這麼說,她們這是說不動你,打算住進來繼續往守約身上使力?那守約……”
“阿卓不知我們曾大吵過一架,這事也不必讓他知道。”權氏垂眸沉思片刻,接着說道,“她們送上門來自討沒趣,我就順了她們的意,這次不徹底讓她們死心,還當我們孤兒寡母的好欺負!”
柳氏湊到權氏身邊,眨眨眼問道,“權姐,您有什麼主意?”
“以靜制動。”權氏輕扯嘴角,“別說我們一心念着促成阿卓和彩芽,就是沒有這事,我也看不上巧兒。阿卓的脾氣我瞭解,他願意親近的人,不會藏着掖着,就像對彩芽和大郎那樣。對巧兒他是肯定沒有其他心思的。我們只管盯着我妹妹和巧兒,別讓她們乘虛而入。打蛇打七寸,看準時機等着她們動作,拿下錯處直接趕出門去!”
她們若是識趣,念着舊日恩情和這一年多對權氏的“看顧”,往後還能當尋常親戚來往。
她們若是不識趣,兩家舊情新恩也已用銀錢清算清楚,吵也吵過,藉着這次機會徹底斷絕關係也無不可!
權氏雖是個脾氣好待人寬和的,但十幾年獨自支撐曹家教養傻了近十年的曹卓,骨子裡的硬氣和果決做派卻不容小覷。
她話外決意,柳氏聽的明白,毅然點點頭道,“權姐,你放心我肯定站在您這一邊。回頭我和大嫂知會一聲,我們家裡鋪子兩頭盯着,就不信抓不到這對母女的錯處!”
曹家和楊家關係斐然,因着楊記食肆開張,楊家早成了青山鎮的新進八卦紅人。
再有柳氏剛纔和小權氏這麼一鬧,小權氏和許巧兒這對別有用心的母女,看楊家人不順眼還是輕的,說不定對着楊家人會打什麼歪主意。
光給小權氏下馬威不夠,還要全面防範這對母女!
權氏心思轉到這裡,聞言話鋒一轉,將許巧兒留在鎮上爲她買見面禮的事說了,接口道,“我看買見面禮是假,這是等不及拜見我這個她心心念念記掛的姨母,就上趕着要去找阿卓了!”
這對母女真夠沒羞沒躁的!
老的先來曹家登堂入室,小的直接就去衙門堵人了!
柳氏不齒的撇撇嘴,眼珠子一轉提議道,“權姐,聽了您這一番話我是再難和她做出和氣來往的模樣。我是懶怠去看她那副裝模做樣的笑臉,乾脆我先去鎮上一趟,跟大嫂知會一聲,順道去縣衙探探情況?”
她和吳氏、柳氏三人之中,柳氏的脾性是最適合唱白臉的。別說兩家人都清楚柳氏的脾氣,就是鄰里也知曉柳氏的暴脾氣,就算鬧出什麼大動靜,也不打眼。權氏心頭大定,聞言沒有絲毫猶豫,肯定的點頭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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