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哥,你在哪裡!”
陳曦望着窗外,呼喚着,又一滴眼淚滑落而下,落在塵埃中,那個不起眼的角落。此時此刻,她的眼淚,已經渾濁,註定被遺忘。
陳曦捂着玉觀音,輕輕一吻,呼了一口氣,如同告別過去一般,轉回座位上。
“從此之後,我還是我嗎?”
她拿起醒酒器,爲自己倒滿一杯酒。五指輕捻,酒杯微微晃動一下,鮮紅的葡萄酒,如同翻滾的血液,如同燃燒的青春,熱情而嬌豔。然而,此時此刻,她的心,惘然而黯然。
陳曦擡起酒杯,一飲而盡。
“美酒佳人麼?”陳曦自嘲一聲,再次拿起醒酒器。
“夠了!自暴自棄有用麼?”
張一不知何時走了進來,把她手中的酒奪了過去。
陳曦冷冷的看着他,沒有說話。
“你應該努力活下來,活着,纔有希望!”張一隨意找個位置坐下,看着她說道。
“你沒資格說這種話!”陳曦像是受到刺激一般,“先是把我抓來,又準備把我推進火坑,現在來裝什麼好人?”
“你說的沒錯,我不是好人!雖然不是我把你抓來的,但我是幫兇!”張一嘆了口氣,“你知道嗎?我來渝城之前,見過蘇小穎。”
“小穎……”陳曦神情有些恍惚,前不久她們倆人還在一起,形影不離,有說有笑,憧憬未來。現在想起,恍如隔世。
“她……還好嗎?”陳曦聲音有些顫抖。
“不太好,瘦了很多。她說是她把你弄丟了,一直在自責,像是變了一個人,不再笑了,也不怎麼說話了!”張一說着,點燃一支菸,深吸一口。
“傻丫頭,我怎麼會怪你呢?”陳曦喃喃自悟,想到那個活潑可愛,神經有點大條的好姊妹,心痛而無力。
忽然,陳曦臉色變了一下,緊張問道:“你們不會把她怎麼樣了吧!”
“放心!沒把她怎麼樣!”張一再次嘆了一聲,“人總會長大的,早點懂得現實有多殘酷,也是好事,你也一樣,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忘了吧!”
“忘了?”陳曦嗤笑一聲,“你是叫我忘記遠哥麼?是不是又來給我吹什麼風,說他在哪裡勾搭女人了麼?”
“如果忘記他,我還能剩下什麼?”陳曦堅定地說道。
“你不懂!”張一搖搖頭,“我知道你們在一起經歷很多,我知道是他把你從廢墟中救出來,我知道是他從北川一路揹你回成都,我還知道,他爲了找你,都快找瘋了!”
“但你不知道的是,他走的是一條不歸路!就算他找到你,你們,註定沒有好結果。與其這樣,不如快刀斬亂麻,爲自己好好打算!”
“是你不懂!”陳曦盯着他,一字一頓地說道,“他是我的靈魂伴侶!你永遠不會懂!”
“也罷!”張一把煙熄滅,站起身來,“聽說方傑是個變態,你好自爲之。”
張一話音剛落,向門外走去……
“你喜歡我?”陳曦突然問道。
張一聞聲,身子頓了一下。
“做個交易,如何?”陳曦接着開口。
“什麼交易?”張一沒有回頭。
“我把身子給你,你放我走!”陳曦平靜道。
張一沉默半晌,搖搖頭:“我是個粗人,不知道你這話是試探我,還是說真的。你剛剛還說,他是你的靈魂伴侶,若是他知道你這麼做,他會怎麼想?”
張一說完,再也不停留,哐噹一聲,房門再次關上。整個房間,又只剩下陳曦一人。
“堅強?”陳曦握着玉觀音,“在絕望中堅強!”
……
“小曦……”
吳志遠站在陽臺上,撫摸着盛開的紫羅蘭,如同在撫摸着一個人的臉。盆中的紫羅蘭,紫嫣典雅,迎風招展,像是在對他微笑。
“又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六月的風,又溼又暖,然而此時,吳志遠竟然感覺有些冷。也許,有時候寒意無關於季節,只因心中那遙不可及而愈演愈烈的思念。
他,想她了。
“咚!咚!咚!”
沉重的腳步聲從樓梯間傳來,吳志遠聞聲,眉頭微微舒展。
把門打開,一個肥胖的中年女人出現在他面前。剛一進門,她就開口。
“我說,大兄弟,你這一大早的,就叫我過來,有事情嗎?”她是房東,聲音如雷,震得吳志遠耳朵嗡嗡響。
“大姐,是這樣的,我要走了,這渝城太亂,不想在這裡呆下去了,怕不安全!”吳志遠苦笑道。
“這有啥子的嘛,渝城就這樣,你不用擔心!”她信誓旦旦地說道,“這裡離公安局不遠,有什麼事,警察馬上就來,大兄弟放心住下,安全得很!”
“這……”吳志遠猶豫了一下,道,“大姐,我知道你好意,不過家中有事,得立馬回去。這不?‘六月六’要到了,怕家裡忙不過來,得回去幫忙!”
“喲!大兄弟是少數民族啊!我也是嘞,我是苗家人!”
“嗯!我是廣西壯家人!真有緣吶”
“既然大兄弟要走,大姐也不好強留!”女房東眼睛閃爍了一下,“姐是個直人,就明說了,你的房租我可不能退還給你了!”
“這……”吳志遠像是焦急起來,“大姐,你看,我付給你差不多兩萬塊的房租,這纔沒住幾天就走了,而且,這房裡的一切完好無損,我也打掃得乾乾淨淨,你一分錢不退給我,不太好吧!”
“大兄弟,剛開始我們說好的,每個月房租三千,你付我半年的房租,沒錯吧!要走是你的主意,我沒攆你走啊!對不?你也可以住下,我保證,這裡安全,又安靜,不會有人騷擾你!可房租我是不會退給你的了,這不吉利!”
“好吧!”吳志遠無奈道,“大姐不退房租給我也行,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說吧!大姐我是個直人,只要不退房租,什麼都好說,大兄弟儘管開口!”女房東爽朗道。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吳志遠像是難爲情,走到她身邊,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是這樣的,大姐,我其實是逃婚出來的,家裡人逼得緊,這下出事了,女方家女兒要尋短見,我纔不得不趕忙回去。但我不想讓人知道我來過這裡,怪丟人的。”
“你是說?”女房東狐疑道。
“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人問你,或者來查房,你就說這幾天沒人住過這裡,就當我沒來過,那邊都鬧到公安局去了,我想回去把事情處理好,悄悄了事就得了,不想鬧大,畢竟人家姑娘家家的,鬧大了臉面也不好看。”吳志遠低聲說道。
“大兄弟是重情重義的人吶!好!這事大姐答應你了!反正你也沒住幾天,回頭我把住房登記記錄撕掉,公安局的人來問起,我就說這房子一直空着的,兄弟放心就是!”
“多謝大姐高義!這是鑰匙!”
“那說了,房租不退嘍?”
“當然!我們壯家人說話,一言九鼎!”吳志遠笑道。
“好嘞!”女房東立馬眉開眼笑,把鑰匙收起來。
吳志遠轉身,把一件大衣穿在身上,頭頂黑色帽子,戴着一副墨鏡,他走到陽臺,左手端着那盆盛開的紫羅蘭,右手擰着行李包,朝門外而去。
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漸行漸遠,女房東有些失神,不過隨即眉開眼笑起來:“真是個好男兒吶!”
渝城西北角,有一條彎彎曲曲的瀝青路,蜿蜿而上。路兩邊,是兩排紅燈籠。燈籠的盡頭處,有一棟古樸的建築物,雖只三層,卻恢宏壯麗。
有一道身影,身披黑色大衣,頭頂黑色帽子,戴着一副墨鏡。他右手是行李,左手拿着一盆花,出現在這棟古樸的建築物前。
毫無疑問,他是吳志遠。而此處,正是承德山莊。
大風起兮,他的衣角隨風揚起,屋檐上的紅燈籠,也在劇烈地晃動,如同向他招手。
吳志遠還記得,前不久的一個夜晚,在這裡,梅雪兒死在王文懷中,王文舉槍自殺。他還記得,在這裡,是他,一槍崩了王正友的腦袋。他還記得,在這裡,剛剛有了陳曦的消息,她又突然不見蹤影。
在這裡,他從剛剛看到希望,轉瞬間變爲絕望,這種落差,讓他仿若變了一個人,連他唯一的好兄弟,當時都對他退避三舍。
他的血腥之路,真正始於此!
“張逸傑再厲害,陳勝天再精明,也萬萬想不到,我會藏身於此吧!”
吳志遠沉吟片刻,走進承德山莊。
……
渝城市公安局,刑偵三中隊,一張桌子上,趴着一個青年,在呼呼大睡。
“小王,小王!”一個臉肥體寬的中年男子來到他身邊,敲了桌子幾下。
王健揉揉眼睛,悠悠醒來,看到來人,立馬坐直腰桿。
“楊局,你怎麼來了?”王健頓時精神抖擻。
“怎麼搞的?沒休息嗎?”楊青雲皺着眉頭道。
“昨晚回來,一直在處理案件,沒想到趴在桌上睡着了!”王健訕訕道。
“處理什麼案子,至於這樣嗎?來,喝杯茶,慢慢說!”楊青雲笑着說道。
王健立馬警惕起來,他想到張逸傑對他說話的話。不過想了想,還是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經過告訴楊青雲,這也是張逸傑對他說的。
卻不知,他話剛說完,楊青雲就大怒起來。
“胡鬧!陳勝天說抓就抓的嗎?無證無據的,抓他知道影響有多大嗎?”陳勝天低喝。
“我們只是請他回來,協助調查,不應該嗎?”王健不明所以。
“是可以,非得用手銬嗎?難怪老百姓說我們是暴力機關!”楊青雲頓了一下,“還有,帶他回來,怎麼一句口供也不錄?”
“這是張隊的主意!”
“我就說嘛,年青人就是年青人吶!”楊青雲嘆了一聲,“好在我及時把他放走了,要不然,事情可就大嘍!”
“是楊局您放走陳勝天的?”王健睜大了眼睛。
“哎!有些事你不懂!”陳勝天拍拍王健的肩膀,“陳勝天這麼多年,做公益慈善,還捐款修路搭橋,威望很高,不能妄動。有時候,威望到一定程度,法律都得爲其讓路!”
“不能妄動?法律爲他讓路?”王健眼睛睜得更大了,他不敢相信,堂堂公安局副局長,竟然說出這種話來。
“我說了,有些事你不懂!”陳勝天語重心長,“我們辦案,當然要秉公執法,但有時候,也要看社會輿論,看民意。你們這麼莽撞的把他抓來,又沒有證據起訴他,別人會怎麼想?會說我們濫用職權,妨礙司法公正,我們壓力很大啊!”
“民意?陳勝天能代表民意?我看妨礙司法公正的就是他吧!” 王健不由得爭論起來,“楊局,陳勝天可是涉嫌多宗謀殺,人命啊!”
“就是因爲案情嚴重,纔不可輕易動他。這種人,不動則罷,一動必須雷霆萬鈞!你們這次,魯莽了,打草驚蛇了!”
“可是……”
“誰打草驚蛇了?”王健還想爭辯,正在這時,一個英武非凡的青年走進來,打斷他的話。
“張隊……”王健立馬站起來。
“小張,你來的正好,剛剛說到你呢!”楊青雲微笑道。
“哦?說我什麼了?”張逸傑隨意問道。
“也沒什麼,就想問你,昨晚的行動,怎麼不通知我呢?是不是覺得我年紀大了,怕拖你的後腿?”
“看您說的,當時楊局不是在應付紀委的人麼?而且我也是臨時起意。”張逸傑頓了頓,“楊局還有其他事麼?”
“我收到消息,發現你所說‘A’的線索了,來和你商量,怎麼行動!”
“哦?”張逸傑眉頭一挑,“在哪裡?”
“就在我們的眼皮底下,長江渡口對面,江北老城區,那裡是監控盲點。我得到消息說,在一片紫竹林,有人發現他出現在那裡過!”
“走!立刻行動!就是把那片區域挨家挨戶的搜索,翻個遍來,也要找到他!”張逸傑沉聲道,“楊局,我們邊走邊說!”
“好!”
王健跟在二人後面,眼睛閃動着,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