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二月初三,很冷!
至少,對熊開能來說,就是這樣。
他不但感覺冷,冷得徹骨,而且,還很痛,痛得撕心裂肺。
他的膝蓋,磕破了,被鄭勇一腳踢跪在地上,他能聽到,自己骨頭碎裂的聲音。
這個小院,全有石板鋪成,而他,必須跪過去,爬上那石梯,才能走進堂屋中。
原本,從他這裡,到石梯那裡,不過短短十餘米的距離,然,此時此刻,那石梯,對他來說,仿若遠在天邊。
他的腿每向前一步,都無比艱難。
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然,此時,他別無選擇!
他必須跪過去,否則,他將走不出龍潭寨,包括他身邊的派出所所長吳邦德。
吳邦德臉色陰沉不定,他也覺得臉上無光,那個布依少年,說起來,算是他的晚輩,卻不給他絲毫面子。
志遠說過,不准他插手,這絕對不是開玩笑。
那個少年,才十三歲,卻看穿自己的心思,可笑的是,自己還心甘情願地認爲,布依族人,論輩分,講情意,更何況,他還是派出所所長,只要他言語一番,這事就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現在看來,他想錯了,大錯特錯,事情遠非他想的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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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少年,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
可想而知,志遠對熊開能的恨意,是何等的刻骨銘心,不過想想,也情有可原,試問,對於一個把自己母親的遺物毀掉,還把自己的奶奶推倒牛圈,誰會無動於衷?
讓吳邦德感到心驚的是,這個少年,竟然把這事藏在心底,隱忍整整五年,這是何等的可怕!
而現在,他長大了,不需要再隱忍下去,他要爲他阿媽,爲他奶奶討個公道!
更重要的是,他有這個能力!
而自己,堂堂的派出所所長,對此毫無辦法。
他甚至,不敢開口說一句話。
因爲,他們身邊,有一個魁梧的少年,正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他只能看着熊開能,一步步地跪向石臺階而去。
風繼續吹,小院隔壁的桃花格外的紅豔,花瓣翩翩,漫天飛舞,熊開能咬着牙,他的身體,在瑟瑟發抖,他離那個石臺階越來越近,他不但沒有半點高興,反而越來越緊張。
他跪着,幾乎是爬着向前,儘管很痛,但這不是關鍵的,關鍵,還得看堂屋中,那布依少年的態度。
離石梯越來越近,就離那個少年越來越近,他越來越緊張,他知道,那個人,在等他。
“快點,真他媽的廢物!”鄭勇不耐煩起來,撲上去,一腳踢在熊開能後背上。
熊開能撲倒在地,半天才爬起來。
當他爬起來,卻看到,一隻拳頭,離他的臉,越來越近。
“住手!”吳邦德終於忍不住,把鄭勇的手格擋開來。
“喲,大所長,你想護着這個敗類不是?”鄭勇冷笑,“你見過哪個警察把一個老人推倒在牛圈的嗎?你見過哪個警察毀人家母親的遺物的嗎?是不是覺得他很委屈了?想打抱不平了?他做那些骯髒事的時候,你這個所長,又在哪裡?哼!死者爲大,他活到狗身上去了嗎?毀人遺物,這是生死大仇,你也是布依家人,不懂?滾一邊去!”
“你!”吳邦德指着鄭勇,氣得臉紅脖子粗,這個少年,實在是蠻橫兇狠,但他的話,無疑戳中了自己軟肋。
吳邦德回頭,他才現在,熊開能跪爬過的地方,拖起兩行長長的血痕。
他的臉色,越來越白,每向前跪爬一步,他的臉色,便白了一分。
吳邦德想說話,但不知道如何開口。
他怕堂屋中的那個少年,會變本加利,那樣,熊開能可能會死。
到時候,他這個派出所所長難辭其咎。
而那個少年,未成年,最多在少管所關幾年就出來了。
這事,他只能忍氣吞聲。
此時,熊開能終於爬上石臺階,一步步,咬着牙,來到大門口。
志遠站在堂屋中,負手而立。
“你要我跪上門請罪,我來了!”熊開能聲音沙啞,看着志遠,說道。
“是麼?看你的模樣,好像很不服氣,既然這樣……”
志遠話音未落,身影一閃,從堂屋中一躍而過。
“砰!”下一刻,他出現在熊開能面前,在吳邦德驚恐的目光中,一腳踢在熊開能的頭上,熊開能的身體一偏,從石梯上滾下,再一次,撲倒在小院中。
“小開,你!”吳邦德驚呼,想要勸解,這時,他看到,一雙赤紅的眼睛。
“住口,這是你第二次開口了,下不爲例!”志遠寒聲說道,“當年,我奶奶,就是這樣被他推倒牛圈的,一樣高!”
熊開能再一次爬起來,一步步爬上石臺階,再一次,來到志遠腳下。
“所長,這是我應得的,他,做的沒錯!”熊開能說道,“我真的做錯了,我是想抓你父親,這沒有錯,錯就錯在我公報私仇,我不該那樣對一個老人,我不該那樣對一個死去的母親不敬!”
“這些年來,我一直不安,一直感到愧疚,本來早該上門請罪的了,一直放不下面子,怕丟了工作,也害怕上門遭到報復,所以沒來!現在,我道歉,發自內心道歉,請,原諒我!”
志遠看着他,默然。
“小開,發生什麼事了,吵吵嚷嚷的!”正在這時,有一個老人,慈眉善目,白髮蒼蒼,蹣跚着腳步,從廚房裡走出來。
“這是?是你!”
當她走出堂屋,第一眼,就看跪在門口的熊開能。
老人神色複雜,這個人,她怎會不認識?
五年前,就是這個人,凶神惡煞,把小琴的房間翻得大亂,還把她推倒於牛圈中,好幾個月,她纔好起來。
“大媽,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應該那樣對您,我不配當警察,求您原諒我!”熊開能連連磕頭,態度無比誠懇。
“快起來!”老人急忙把熊開能扶起來,“哎!當時你也是無心的,我也沒事了,都過這麼多年了,可憐的是這孩子啊,你不應該把他阿媽留給他的東西砸壞,特別是那把琴,那是他阿媽留給他最重要的遺物了!”
“奶奶,你!”鄭勇忍不住開口,他不服。
“待一邊去,一天就知道跟着你哥胡鬧!”老人瞪了鄭勇一眼,轉過頭來,對志遠說道,“小開,得饒人處且饒人吧,我知道你有心結,但過了這麼多年了,你也該放下了,你不是想到處走走嗎?得要有胸懷,胸襟開闊,才能走得遠!”
“其實,我只要他一句話!”志遠低聲說道,“我要他誠誠懇懇地向你和阿媽道個歉,我也不會過於爲難他,但五年了,他一直沒來,我……”
“好孩子,這事,算了吧!”奶奶摸着志遠的頭,滿是溺愛,“走,去幫我打個下手,奶奶老了,擡不動鍋了,我們做好飯,就吃飯!”
“要怎麼做,你看着辦!”志遠瞥了熊開能一眼,再也不管熊開能二人,與鄭勇一起,一左一右,扶着奶奶,走進廚房。
看着老人的背影,吳邦德輕拍着熊開能的肩膀:“這老人家,是多好的人吶,你當初,真不應該那樣做的!哎,我們走吧!”
“不!”熊開能搖頭,踉蹌着腳步,走進堂屋中,在神壇下,對着一張掛像,跪下身來。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熊開能連磕三個響頭,沉默許久,站起身來,對着廚房,恭恭敬敬地鞠了一個躬,在吳邦德的攙扶下離去。
路過大院,他發現,院中那羣提刀的青年,已經不見了,只有一條狗,吐着長長的舌頭,看着他,搖晃着尾巴,慢悠悠地從他面前走過。
“所長,我還能做警察嗎?我想做一個好警察!”熊開能問道。
“好!”吳邦德欣慰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