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三,巡鹽御史殺人案就在刑部重審,因爲黃宗羲的案子早就傳得沸沸揚揚,聖旨一下來,頓時來了許多百姓在外頭觀審,把寬闊的刑部院落擠得滿滿的,陳於廷爲此不得不加派衙門差役維持秩序。接下這個差事,陳於廷也很納悶,他是都御史,又不是大理寺少卿,但皇上的旨意這麼寫,也輪不到他說三道四。不過雖然他是主審,但南京的幾位尚書他還是請了過來作個證明。除了錢象坤因爲身體不適沒來,禮部尚書錢兼益、戶部尚書沈縝、工部尚書陳顯元都來了。陳於廷還不放心,讓應天知府冷泉澹也在旁觀審,有什麼事情好照應着。
陳於廷要搞這麼大的陣仗也怪不得他,因爲他當知縣是幾十年前的事了,後來一直任職在言官一線,根本就沒有再審過案子,大明律也忘得差不多了。爲了避免審案的時候出現什麼差錯,所以才找這麼多同僚來。
陳於廷啪一聲拍下驚木堂道:“升堂!”
“威武!”兩旁的衙差們用木棍敲擊着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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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威完畢,衙差將黃宗羲押了上來。此時黃宗羲已經是一種決然的神色,他環視一週沒有發現陳文一,眼神不由黯然。
“堂下何人?”
“下官黃宗羲!”
“黃宗羲,本官奉皇上旨意審理你的案件,之前在應天府過堂,本官是在旁聽審過的。狀告的卷子,本官也不用讀了,你殺害白玉蘭一事,現在人證物證具在,你可認罪啊?”
“下官並不認罪,下官沒有殺害白玉蘭!”
“哦,那你有什麼新的證據!”
“下官沒有證據,但大人,公道自在人心,我黃宗羲上可對天,下可對地,白玉蘭不是下官殺的,此心天地可鑑!”
陳於廷不由皺眉道:“黃宗羲,你也是飽讀詩書的人,本官判案自然講究證據。那天香樓告你謀殺白玉蘭經過冷知府審查,已經有了確鑿的證據,這容不得你抵賴!你還是早日認罪,免得受那皮肉之苦!”
“大人,下官真是冤枉的,請大人明鑑!”
“這,黃宗羲你該知道,即使你不認罪,憑着這些證據,本官仍舊可以將你定罪!”陳於廷考慮黃宗羲畢竟是科舉出身,又是天子門生,所以才忍着沒有動刑,再耐心的勸說了一句。
“大人,下官委實冤枉!”黃宗羲抱定這句話就是不肯認罪,他已經做好了受刑的準備。
審成這個樣,外邊的百姓都竊竊私語。陳於廷也有點上了心火,他想着案情如此明瞭了,他黃宗羲識相的話就應該認罪,他這邊大筆一勾,這個案子就算過去了。自己好言相勸,他卻如此抵賴,陳於廷頓時將驚木堂一拍,喝道:
“本官好言相勸,你卻冥頑不靈,看來不動大刑,你是不肯認罪了!來人啊,給我將他拖下,重打三十!”
“是!”幾個衙差就要拖黃宗羲下去重打。
就在陳於廷要丟下竹籤的時候,突然刑部院落外傳來一聲道:“慢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往院外望去,只見外邊的人羣自動分開一條道路。一個蒙着面紗的女子走了進來,她後頭跟着一個丫鬟,一個小廝。黃宗羲仔細一瞧,赫然就是他的書童黃安。
陳於廷沒有忘記自己是主審官,他拍了下驚木堂道:“何人敢如此大膽,居然擅自闖入刑部大堂!?”
那女子盈盈下拜,福了福道:“小女子拜見各位大人,若是小女子一人自然不敢打攪大人審案,但小女子有書信一封,請大人過目,大人看過就明白了!”
說着她從衣袖裡拿了封信出來,遞給了旁邊的衙差。陳於廷從衙差手裡接過書信,攤開一看頓時嚇得差點連驚木堂都丟了出去。
這居然是皇上的密旨!
陳於廷恭恭敬敬的看完,然後親自下來還給那女子道:“既然錢小姐有皇命在身,本官也不敢爲難。你是皇上欽命的訟師,那對這案子怎麼看?!”
陳於廷的話一說完,全場的人都明白了!不知什麼緣由,皇上居然給黃宗羲未過門的妻子--錢家的二小姐下了道密旨,讓她成黃宗羲的訟師,在大堂上爲黃宗羲辯護。難怪錢象坤今天託病不來,敢情是事先知道了消息。
去探監黃宗羲,現在闖入刑部大堂的就是錢象坤的孫女,錢家的二小姐-錢雅柔。看她的名字柔柔順順,但實際上卻是一個外柔內剛的女子。黃宗羲一案,她在爺爺帶回來的問案錄上發現了若干疑點,所以她就跟錢象坤商議,讓他寫奏摺不要寫得太死,不要咬定黃宗羲有罪。後來,這錢雅柔越想越覺得這黃宗羲是遭人冤枉的,雖然黃宗羲背棄自己跟個青樓女子尋歡,但她也不願就此冤殺了他。趁着錢象坤不注意,錢雅柔又在奏摺內夾了張紙,以錢象坤的語氣向皇上稟明自己可以爲黃宗羲申冤,是以纔有了這密旨的由來。當然,錢雅柔也非冒險所爲,皇上對傅夫人都可以如此開明,讓她出面爲黃宗羲申冤也在情理之中。果然,讓她一博即中!爲此,錢象坤這幾天在家都少不了教育這個調皮的丫頭,但是皇命已下,錢象坤只能是由着她去作這個訟師了。
黃宗羲看到錢雅柔,沒有想到幾天前來探監的女子居然是自己未過門的妻子,自己要跟她家退親,她卻趕來爲自己辯護,黃宗羲心中一時感動莫名,不知說什麼好!
錢雅柔卻沒有看黃宗羲,面對陳於廷的發問,她輕笑了一聲道:“黃宗羲當然是無罪的!”
滿場頓時譁然!
陳於廷怎麼都是主審官,他拍了拍驚木堂,等大家都肅靜了,才問道:“但是黃宗羲的案子證據確鑿,錢小姐爲何說他無罪!”
“小女子敢問大人,所謂的證據確鑿是指什麼呢?!”
這樣冷泉澹可坐不住了,官司是他查的,現在這位錢小姐紅口白牙居然想不認,他忍不住出聲道:“此案是本府查的,首先有天香樓的方執事跟小紅作人證”
錢雅柔似早有準備,截斷他道:“那好,就從冷大人所說的人證開始。請問冷大人,方國安說看到黃宗羲倉惶逃離到婢女小紅髮現白玉蘭被殺,這其中隔了多少時間?”
“這個本府問過,不超過一刻時間!”
錢雅柔笑道:“嗯,不超過一刻時間?從小紅知道黃宗羲走,到她回到白玉蘭的住處,這一段時間確實很短,如果作爲普通人或許做不了什麼,但如果是一個極有殺人經驗的江湖高手預謀要殺白玉蘭,小女子相信絕對可以殺了白玉蘭再逃走。如果各位大人不信,可以找人來試一試,小女子相信南京城的衙門裡還是有高手的。”
冷泉澹皺眉道:“這個不過是錢小姐的猜想,如何能做得準!”
“你們推斷黃宗羲殺人也不過是因爲你們只看到他一人而已,但事實上是存在他人殺害白玉蘭的可能,既然有這個可能,你們就不能判斷是黃宗羲殺人!”
冷泉澹拋出了殺手鐗:“那黃宗羲身上的傷呢?顯然是被白玉蘭掙扎的時候所傷!”
“冷大人說的就是那些指甲傷痕,那麼我想請問大人,爲何那些傷痕分佈在黃宗羲的背部居多,手臂居少呢?”
“這有什麼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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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有,小女子有一點十分不明白,若白玉蘭是黃宗羲悶殺,試問,黃宗羲殺人之時必然全身用力,雙手伸直捂住枕頭。”
說着,錢雅柔做了一個雙手伸直的姿勢後,道:“就是這樣,白玉蘭若拼命掙扎抓撓黃宗羲,試問以白玉蘭的手臂之長,可以抓到黃宗羲的後背、甚至是腰嘛?!”
“這個”
衆人聽了也是竊竊私語,確實,殺人之時,殺人者必然緊張,悶殺之間不禁就是用了最大力,雙手也必定是伸直的。白玉蘭身子嬌小,手臂自然不及黃宗羲的長,要抓到黃宗羲的背部就不可能了。
戶部尚書沈縝道:“錢小姐分析的很有道理,但黃宗羲身上的傷痕也可能是他趁白玉蘭酒醉之時,強行歡好的時候被白玉蘭所抓的!”
說到這個,錢雅柔不禁面上一紅,她是未出閣的黃花閨女,陡然講到男女之事怎讓人不害羞!好在她蒙着面紗,別人也看不到她慌亂的神色。過了一會,錢雅柔才平靜下來道:
“沈大人說這是黃宗羲強強行歡好時候留下的傷痕,但小女子卻發現了另外一物。”
“是什麼?”
“一條白色的絲巾,大人可以讓仵作將證物呈上來!”
陳於廷聞言喚道:“傳仵作!”
仵作進了大堂,他雙手拖着個盤子,盤子上正是一條白色的絲巾。
“小人見過各位大人!”
錢雅柔瞧了一眼絲巾,道:“案發當時,順天府跟刑部一起到達天香閣,後來陳大人命下屬將所有證物一併取回了刑部封存。小女子接到旨意後曾經去過刑部,結果發現了此物!”
旁人還不解的時候,黃宗羲似乎想起了什麼,頓時滿臉通紅!錢雅柔也沒看黃宗羲,而是問那仵作道:“刑部的人是在哪發現這絲巾的?”
仵作回道:“是在白姑娘樓裡的一個小箱子!”
錢雅柔追問道:“那小箱子裡還有什麼?”
“有不少的珠寶首飾!”
“那就是說這個絲巾是跟一些貴重物品放在一起,換句話可以說白玉蘭很重視這條絲巾!”
“是的!”
錢雅柔拍拍手道:“那好,就請仵作告訴各位大人,這絲巾上有些什麼!”
仵作放下盤子,將絲巾一抖,只見那長三尺寬一尺的的白色絲巾上,有一小團很醒目的眼色。
“回各位大人,上邊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