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
勵王走到哪裡,沈凌嘉的目光就跟到哪裡,他被看得滿身不自在。
“皇兄,您有什麼事要說嗎?”
“是朕要問你,專程來御書房等朕,爲的什麼?”
勵王覺得今天的三皇兄很奇怪,明明是個大活人,卻陰風陣陣。
“呃,一點小事。”
“小事,小事也可以講啊。”
兼且有點咄咄逼人,是他的錯覺?
“哈哈,好啊。”勵王結結巴巴地說,“其實皇兄您這御書房裡的人都挺不錯的,您那位安公公挺會見機行事,那個新來的宮女也挺有趣,叫什麼來着……鳴鵲?”
“砰!”
沈凌嘉雙手握拳砸在桌上:“有話直說!”
不是錯覺。
今天的皇帝,很不正常!
……
偏殿中,氣氛就輕鬆多了。
譚鳴鵲重新煮了一壺茶,回頭一看,桌上擺滿了點心。
“怎麼又有點心?”她有些意外,距離吃早餐也沒過多久啊?
“廚房送的。”是安常回答她。
“那我們是不是要先送一份到書房裡?”譚鳴鵲說完,就準備收拾一份單獨的出來。
“你倒是什麼都記掛着陛下。”安惠笑笑。
“不用了。”安常叫停,“陛下處理公文的時候,從來不吃東西,如果可以,連茶都不用喝。”
“他渴了怎麼辦?”
“書房角落裡有個桌子,放一壺茶再那就行了,陛下處理完公務,去喝一杯冷茶足矣,他親口說的,我們只能照做。”
“哦。”既然如此,譚鳴鵲也沒法再提,但吃點心的時候難免有些內疚。
在魏王府的時候,他偶爾也會吃些點心的,沒想到做了皇帝反倒開始餓肚子。
“對了,勵王殿下經常來嗎?他不用上朝?”譚鳴鵲挑了個荷花形的,吃進口卻不是平常中意的味道,但綿綿軟軟口感不錯,還是吃完了。
安惠道:“他是不用上朝。”
“陛下說了,現在需要上朝的一定得是有品級的官員,勵王雖然是有品級的王爺,但卻沒有官職,連掛名官職都沒有,一開始就被篩掉了。”安常解釋道。
“你連這個也跟她說?”安惠小聲問。
安常輕笑一聲,道:“我不說,陛下也會告訴她的。”
“哦?”安惠有點感興趣地挑挑眉。
兩人的聲音都很輕,自以爲瞞天過海,但譚鳴鵲全聽進了耳朵裡。
她無奈地笑笑,默默地吃點心,不再說話。
“哎,他們好像聊完了,我先過去服侍陛下,你已經跟着去上朝了,該好好休息一下。”安惠說完,便走出偏殿。
“你去吧。”安常坐着不動,只搖搖手。
譚鳴鵲疑惑地問:“你們不一起去嗎?”
“陛下剛剛登基,身邊可用的人也就我們兩個,什麼時候都一起上,豈不是要熬同班,非得累死不可,所以就訂了這個換班的規矩,陛下知道的,他同意了。”安常優哉遊哉地吃着點心喝着茶,十分自在。
譚鳴鵲便問:“那我呢?什麼時候工作?”
“看陛下的心情吧,也許安惠之後就是你。”安常隨口說。
話音剛落,安惠的聲音響起:“你說的倒沒錯。”
他表情複雜地看向譚鳴鵲,“你上書房去吧,陛下說,讓你過去。”
譚鳴鵲答應一聲,連忙走出偏殿。
安惠卻沒有和她一起離開,而是回到安常身邊坐下。
安常驚訝地看着他:“你怎麼也坐下來休息?”
“陛下吩咐,跟她有話要說,叫我別去打擾。”安惠盯着他,“你是不是知道什麼內情?”
“什麼,什麼內情,我不是很清楚。”
“安常。”
“哎,這事跟陛下有關,你別逼我。”
“安常?”
“好好好,我就告訴你一個人,你可別往外說。”
“你還不信我這張嘴?”
“把耳朵湊過來。”
“這裡就我們兩人,還這麼小心?”安惠嘴上抱怨,倒是聽話地把頭湊了過去。
……
御書房。
譚鳴鵲進屋後,先往角落裡看了一眼,果然空空如也。
“陛下,奴婢先幫您去倒一壺茶?”
“不用了,你過來坐。”沈凌嘉指着書案另一邊,擺着一張椅子。
譚鳴鵲如他所言坐下,正對面就是沈凌嘉。
“朕,不,是我,我有些重要的話,想認真跟你談談。”沈凌嘉抿着脣,似乎十分緊張。
他這樣說話,令譚鳴鵲也不自在,下意識繃緊了弦。
“您說。”
“你不需要這麼緊張。”
“我沒緊張。”譚鳴鵲堅持道。
“好吧。”沈凌嘉不想跟她糾結這點細節,“其實,我只是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雙手不自覺地握在一起,微微用力。
譚鳴鵲知道,他在緊張,她也很緊張,因爲她不知道他這麼嚴肅,又這麼不安,到底要說什麼。她露出笑容,想要將氣氛打得輕鬆一點:“您不用這麼吞吞吐吐的,我們以前說話不是一直……”
“你還喜歡我嗎?如果我想納你爲妃,你願意答應我嗎?”沈凌嘉打斷了她的話。
他清澈的雙眼瞪得渾圓,裝載着滿溢的期待。
他正在等待她的答案,等她一句話。
通常是兩個字。
三個字也可以。
沈凌嘉一直覺得,他欠缺一個重要的步驟,然後他想起來了。
在他的構想中,譚鳴鵲一直參與他的未來,但他從來都沒有問過她是否願意。
他從來沒有問過,也從來沒有想過她會說不。
那怎麼可能呢?
她目光中投射給她的愛意,就如同他心中洶涌澎湃的情意般,如果心是一個容器,早就裝滿,滿至溢。
差一個步驟,隨時可以補上,任何時候補上都沒關係。
可是現在沈凌嘉突然意識到,其實有關係,他從未想過她會說不,卻沒有想過,她也不曾說“可以”。
屋內的氣氛降至冰點。
沈凌嘉與譚鳴鵲只隔着一座書案,距離不算親近,卻也並不遙遠。
但此刻他突然感覺到他與她之間橫亙了一座山,一道天塹。
她沒有躲避他的目光,但她態度猶疑,語氣含糊:“我……”
沈凌嘉實在太熟悉她這欲言又止的樣子。
她總是很難把自己的心意明明白白說出來,答應時掙扎糾結,想拒絕時又糾結掙扎,她不是動搖,只是無法爽快地說出:“不”。
但掙扎與糾結是痛苦的,她只想到怎樣不讓他受傷,卻沒想過自己糾結更加勞心費神。
“是我自以爲是……”沈凌嘉苦笑。
也對,他納妃時,又何曾告訴她他的苦衷?在她看來,是他失約。
既然如此,他又憑什麼認爲任何時候他想要反悔,她就應該答應?
她可以不答應的。
當然,他也可以憑藉自己身爲皇帝的特權,逼迫她入宮爲妃。
但這樣做,和他當初藉由魏王的身份,逼迫她留在魏王府的舉動,又有什麼區別?
也許她現在只是覺得入宮做一個宮女很有意思,但將來她依舊會喜歡更廣闊的天地,那片天地所能給她的自由,他給的,永遠都比不上。
罷了。
他應該成全她。
畢竟,是他先失約。
“陛下?”譚鳴鵲擔心地湊近他,喚了一聲。
沈凌嘉回過神時,她近在咫尺,他尷尬地扭開臉,道:“你先出去吧。”
譚鳴鵲也有些不自然地往後退了一步:“那我……那奴婢先去端茶。”
沈凌嘉猛然擡頭看了她一眼,但譚鳴鵲已經堅決地走了出去。
他張張口,終究還是沒有出聲。
罷了。
“陛下!”景雪推門進來,“阮星報告我,說昨夜冰輪宮中好像有些怪聲。”
沈凌嘉沒什麼興致,擺擺手,道:“一點怪聲,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是!”
“讓朕靜一靜。”
“是。”景雪只好住嘴。
……
翌日。
冰輪宮。
螢草把點心切成指節那麼大,用鑷子夾到瓷勺中。
桌上放着一個托盤,窄條形的,已經密密麻麻碼了十幾個勺子。
淑妃吃東西幾乎懶得張嘴,連正常點心的大小也不能接受,非得切成這麼小塊才肯吃。
可誰讓她是宮中唯一的妃嬪呢?沒人敢說她麻煩。
螢草新來,又好欺負,這麼麻煩的事就被扔在了她的頭上。
她不敢抱怨,也找不到熟人倒苦水,只能悶着頭做事。
好不容易把托盤上放滿了勺子,她掏出絲巾來抹了抹額頭,這工夫精細,做了一會兒就忙得她滿頭是汗。
“哎,總算做完了。”她鬆了口氣說。
“很累?”有人在她身邊說話。
螢草嚇了一跳,轉過頭看去才發現說話的人是阮星。
阮星就站在她身邊,在旁邊的臺子上煮茶。
阮星慢吞吞地往裡面放茶餅,雖然動作很慢,但很優美,這裡又沒有欣賞的觀衆,可見阮星從來都是這麼優雅的。
“你的點心切好了?”阮星頭也沒擡,不過房間裡就兩個人,這話當然只能是說給螢草的。
“是啊!”螢草趕緊答應一聲。
她知道這位阮星不是尋常人,從前服侍過太妃,連淑妃在她面前抖威風都得剋制。
上回雖說淑妃讓阮星去監督挖眼之刑,夠嚇人,可依照她的個性,真要整人,讓阮星親自實施挖眼之刑都是有可能的,之所以只讓她看沒讓她做,還不是看了德太妃的面子?
連淑妃都不敢放肆,螢草自然更加乖巧。
“那等等我,我把茶煮好,跟你一起端過去。”阮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