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鳴鵲驚呼一聲:“您認識?”
雖然她是期盼他能認得這張臉,但沈凌嘉這麼快就認出來,着實在她意料之外。
沈凌嘉仔細地端詳着那張臉,緩緩點頭:“昨夜,他在秦將軍府?”
“是啊。”雖然不知道沈凌嘉說的是誰,但事實如此,譚鳴鵲便點點頭附和一聲。
“……好。”沈凌嘉重重將桌一拍,猛然伸手,揭起桌上那張畫像。
譚鳴鵲一愣,他竟慢慢伸手,把畫像對摺了。
“這墨還沒幹,若是……”
話沒說完,沈凌嘉已經把紙對摺三次,拿出火摺子來點燃燒了。
譚鳴鵲本是一愣,如今就徹底呆住:“……先生?”
過一會兒,才遲疑地喚了一聲。
“畫得這麼好,多可惜啊?”
“我已經知道他是誰了,這樣的畫像,我隨時能畫出來。”沈凌嘉把碎紙扔在旁邊,轉頭看他,“下次有機會我再帶你去秦將軍府,你去認,看看能不能找出那個‘月兒’。”
“好。”譚鳴鵲點頭答應。
解決了那個問題,沈凌嘉也無心再做其他事。
他叮囑譚鳴鵲道:“待會兒我進宮一趟,你要有事,去問菊娘。”
“好。”譚鳴鵲並不意外,沈凌嘉時不時就要入宮。
雖然他已經出宮別居,但德妃娘娘說想念兒子,自然就能再把他叫進去。
……
初和宮。
沈凌嘉擡頭望着匾額上三個字,即便已經看過很多次,但每次來這,他的心都忍不住一沉。
每一次面對德妃,他都像面對皇帝時一樣拘謹。
明明這是他的親生父母,他卻無法用尋常人與父母相處時的態度去對待他們。
沈凌嘉一點也不懷疑,如果他還有一個兄弟,德妃一定會更喜歡另一個。
德妃只有他一個孩子,也不知道是德妃倒黴還是他倒黴。
他邁着沉重的步子,走上階梯,初和宮的宮人們,見到他都低下頭來參拜,寂靜無聲。
宮門大開,宮殿中瀰漫着一股奇異的香氣,不像花香,但也不像檀香,是德妃自己調和的香味。
走近後,可以看到榻上斜倚着一個美人,近四十歲的年紀,保養得宜,如同二十出頭,雙眸仍清澈明亮。
“坐。”
沈凌嘉便去坐下。
“我聽人說,你突然收了一個學生?”
沈凌嘉一驚,下意識道:“是。”
他已經習慣德妃說話繞圈子,可這次卻開門見山,而且,竟然是問譚鳴鵲,這就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您怎麼忽然對她感興趣?”
“聽了些閒話,我沒想到你有空教學生,還是一個女弟子。”德妃眉眼微垂,“什麼時候,帶你這個學生進宮來給我看看?”
“她只是一介民女,哪有資格進宮。”沈凌嘉忙說。
“她一定長得很美吧?”德妃忽然問。
沈凌嘉噗嗤一笑:“這詞可不適合她。”
“長得難看?”
“也不是。”
“那我就更好奇了,一個沒什麼特點,又算不上絕色的商人女,怎麼就偏偏勾動了你的心呢?”德妃仍是笑吟吟說的,這話卻像一瓢冰水,將沈凌嘉從上到下澆透。
他本想否認,但看着德妃的笑臉,卻慢慢平復心情。
越是這種時候,越不應該緊張,他心亂了,一味胡說,只會把事情攪得更糟。
沈凌嘉仔細思考之後,才沉聲問道:“秦家託了誰來給母妃遞話?”
“兼月,你還記得這個名字吧?”德妃雖然親近秦家,卻不會替他們隱瞞。
德妃從幾個月前開始,就常常在和沈凌嘉見面的時候,提起秦兼月三個字。
“她?”沈凌嘉有些意外,這種拉仇恨的事,秦家還真敢讓她來做?
“秦家其他人哪能入宮,也只有兼月,有名義又是女子,來找我才方便。”
沈凌嘉便笑道:“那母妃想幫他們嗎?”
若德妃真的直接處理譚鳴鵲,這又等於替秦家承擔責任,但德妃委實不是這種情願自我犧牲的人。所以,當沈凌嘉想清楚,他的心情便輕鬆不少。
“我不想。”德妃撥弄着指甲,又道,“可我也不想幫你。”
沈凌嘉苦笑。
也只有德妃,會理直氣壯地對親生兒子這樣說話了。
“那您專程請七弟遞話,叫我入宮,又說這些,究竟是爲什麼呢?”沈凌嘉問。
平時德妃叫他入宮,多半都是讓他做某件事,這次她開門見山至今卻無所求,實在讓他不由得多疑。
“我是有一件事想叫你答應。”德妃懶懶地說。
直到此刻,沈凌嘉才安心,對,這纔是德妃嘛。
“可你,真的肯答應嗎?”
“母妃的吩咐,孩兒必定做到。”沈凌嘉毫不猶豫地誇口。
德妃正色道:“你府中那個譚什麼的,我可以不管,可你應該清楚,以她的身份並沒資格操持府務,成爲王妃,你寵愛她,又能寵多久?除了男女之情,還有正事。”
沈凌嘉愣怔片刻,繼而點頭,雖然沒有開口,卻認同德妃的話。
她的道理,並沒有錯,如今的他還沒有任性的資格。
他已經和齊王勢同水火,不是說放棄就能放棄的,況且,有了沈清輝的那個許諾,叫他現在放棄他也不甘心。
沈凌嘉自認爲他可以維持一個平衡,因此,面對德妃的諄諄教誨,他都耐心聽從。
但當德妃說出那件事,還是在他預想之外。
“爲什麼非得是她?”
“不然呢?”德妃反問,“還有誰,比她更適合?”
“您明知道……”
“但是,沒有人比她更適合了。”德妃用同樣的話回答了他的問題。
他是不是喜歡她,這並不重要,他不喜歡她,更好。
德妃一點也不喜歡琴瑟和鳴的夫妻,尤其是這對夫妻還可能是她的兒子兒媳,這對她未來的生活,可沒多大好處。她如今只爲未來打算,包括成功以後的事。她是生母,更想要一個平衡的後宮,而不是一個傾斜得太可怕的後宮。
她一直很替沈清輝的母親可惜,如今的後宮,多麼完美,沈清輝寵愛她和賢妃,但對她們能有幾分真心?三分?一分?可能他真有真心,也都隨着先後一塊消失殆盡,但現在的後宮卻是最平衡的,她與賢妃勢大,卻又相互角力,如果上面還有一個太后,但這位太后過的日子一定是最舒心的。不過,太后早在先帝時就已經逝世。
德妃的想法複雜又簡單,她只需要自己活得高興就可以了。
至於其他人的苦難,與她沒有任何干系。
“你覺得怎麼樣?想不答應嗎?”德妃笑眯眯地問他。
沈凌嘉苦惱地看着她,德妃總是這樣,故意用反話來激他。
如果她只是一個普通妃子,跟他沒有關係,他現在早就可以轉身離開。
她明知道他無法拒絕,卻依舊選擇對她來說最簡單,對他而言最傷人的話。
“好。”苦惱之後,沈凌嘉依舊答應。
“那就好。”
相似的兩句話,說這話的兩人,心情卻截然不同。
……
譚鳴鵲還不知道在宮中發生的對話。
她正老老實實地看沈凌嘉給她的那些琴譜棋譜。
不過看到最後,她還是對畫冊更感興趣。
更重要的是,沈凌嘉親自給她演示了神乎其技的畫集,既讓她意識到繪畫有多麼神奇,也意識到這並不是一定不能做到的事。
一個活生生能把畫像畫得九成相似的人,就在身邊,這對她來說是很實在的激勵。
菊娘走到她身邊看她:“你在臨摹?”
譚鳴鵲翻開了畫冊中的某一頁,畫上的人也不知道是誰,她就老老實實照着用筆勾描。
“嗯。”
“挺像的。”菊娘讚道。
譚鳴鵲的手不抖,如果讓她畫真人可能有些難度,但臨摹對她來說卻很簡單。
“畫得像嗎?”譚鳴鵲擱筆看了一會兒,也深覺滿意,如果讓沈凌嘉看到,也會誇她有天賦吧?於是譚鳴鵲心裡有數,跟琴棋比起來,她恐怕還是更適合書畫。
不久,譚鳴鵲聽到動靜,知道是沈凌嘉回來了,便出去相迎。
他的眼神有些遊移,譚鳴鵲迎上去,問:“殿下,今天還好嗎?”
旁邊還有兩個守衛,她不好問得太仔細。
但光是看錶情,她覺得沈凌嘉的心情似乎不怎麼振奮。
“我?”沈凌嘉往屋子走,“我沒事。”
避開了譚鳴鵲的眼神。
不管面對德妃時覺得她說得多麼有道理,可回到府中,看見譚鳴鵲,他就忍不住心虛。
明明昨天在秦府才那樣說過,強行將她留下來,若是轉頭就不管她,這似乎就與他的本意背道而馳了。
但他將要做的事……他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跟譚鳴鵲說。
明明沈清輝和沈凌嶽好像都挺擅長這個的,他卻總覺得,這樣不對。
總覺得有哪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殿下,先生,您先過來看這個。”譚鳴鵲拉着他到書案前。
“這是……”
“我臨摹畫冊上的畫像,您看,我畫得怎麼樣?我覺得挺像的,菊娘也說很像。”譚鳴鵲高興地說。
“是。”沈凌嘉輕鬆下來,仔細看了一會兒,點出幾個用筆太僵硬的地方,“也許你可以試試直接畫真人了。”
“這麼快?”譚鳴鵲連連擺手,“我還是多臨摹幾張再說吧。”
沈凌嘉勸說她半天,她還是堅持,他便隨她。
“昔寒。”
“嗯?”
沈凌嘉十分苦惱:“過幾天……我要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