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不少人都覺得英王會藉着這個機會翻身,以前他是魏王的影子,現在魏王在宗正寺,他的人如今都由沈凌宥來交涉,試問,有幾人一朝得到這樣的機會,不會心動呢?
沈凌宥看紙上寫的那些資料時,菊娘若無其事地問:“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還能怎麼樣,一切都要等父皇痊癒之後纔好說。”
“是嗎?”
“菊娘。”沈凌宥瞄了她一眼,“你也和外人一樣,懷疑我?”
“懷疑?”菊娘反問,“你覺得我跟那些外人一樣嗎?”
沈凌宥失笑:“……你們當然不同,不過……”
“那就是了,我隨口問問嘛。”
“我也是隨便說說。”
“嗯。”
“我看得清自己的,野心要有能配得上的能力,我不是那塊料,我早知道。”沈凌宥問她,“你信我嗎?”
菊娘沒有隨便搪塞過去,她仔細看了會兒他的眼睛。
良久,她笑着說:“我信啊。”
沈凌宥微微一笑,把茶一飲而盡:“好。”
“你慢點喝吧,以爲這是喝酒啊?”菊娘從書案邊走開,給他讓出位置。
沈凌宥坦然坐下:“做事!”
菊娘一手撐在書案角上,居高臨下地注視着他的側臉,一言不發。
……
入夜。
初和宮。
院子裡,蟲鳴聲沒有停歇過。
燈火通明。
德妃還沒有睡,倚在她的貴妃榻上,正靜靜欣賞手中一幅繡畫。
一幅水景圖。
這是自宮外來的,皇帝得了,便賜給她,她愛不釋手。
不是因爲這是皇帝所賜,她這裡有的是御賜的寶貝。
她喜歡,只因爲她喜歡,這幅畫上的景象,令她想起獨子說過的一件事。
沈凌嘉提起過,在魏王府裡有一個院子,山石林立,流水潺潺,那景象和這幅繡畫上的景象非常相似。
巧合吧。
自從入宮,她就沒出去過,魏王府是什麼樣子,她從未親眼得見。
是沈凌嘉說給她聽,是她的眼線畫了大概的樣子呈送她瞧。
她從未親眼得見。
這幅繡畫卻栩栩如生,她第一次看見,就想起了沈凌嘉所敘。
這是秦家祖地,她最愛去的後山之景。
“真漂亮啊。”德妃越看越癡。
“娘娘,要不奴婢命人去把那些吵鬧的蟲子給趕走吧?”扇着風的宮人小心翼翼問道。
“不用了,我還不困,這聲音挺悅耳的。”
宮人一臉難以置信的目光,卻不敢說什麼。
這就是德妃。
即便落魄至此,她身邊的人也不敢鬆懈一瞬。
“哦不。”德妃忽然放下繡圖,皺起眉道,“你帶人去,你要親自監督,趕蟲子就行,不能壞了院子裡種的那些花花草草。”
宮人鬆了口氣,原來德妃真正擔心是那些。
“是,奴婢這就差人去。”宮人放下團扇,領着人出去了。
德妃掃視周圍,已經沒有人在。
她輕輕敲了敲貴妃榻的邊沿。
一個黑影,無聲無息地現身:“娘娘,屋內沒人,院子裡……有一個。”
這個聲音很明顯屬於女人,她說的非常平靜。
“我知道了,坐下吧。”
“是。”
黑影一身夜行服,長長的頭髮盤在腦後,半張臉蒙着,只露出一雙大眼睛。
她坐在剛纔那宮人的位置,“娘娘,這是我們查到的消息。”
黑衣人放下一張紙,疊得十分整齊,德妃沒有說話,把這張紙收了起來。
德妃深深吐了一口氣,竭力忍下一直鬱結於心的緊張。
“陛下他現在怎麼樣?”
“他病了。”
“我知道!”德妃瞪了她一眼,即使發怒,也還是把音量壓得很低。
黑衣人致歉地點了一下頭,接着說:“他意識不清,還沒有醒。”
“他會不會……”德妃說不下去,改口問道,“賢妃照顧他?”
“是,陛下只是意識不清,但她們沒有做多餘的事。”
“藥你檢查過了?”
“是。”
“這些天,每一次的藥都……”
“是,我不在的時候,還有其他人。”
“嗯,那麼……她不是中毒?”
“只是病了。”
“你確定?”德妃搖搖頭,“你確定不會是什麼偏門的□□?”
“我想陛下是真的病了,娘娘,這事對殿下是有好處的。”黑衣人耐心地說。
德妃一愣,仔細思考後,緩緩點頭:“……對。”
“你們儘快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想辦法把陛下喚醒,他一天不醒……就算我找到證據,也沒人能主持大局,放人出來。”
黑衣人恭恭敬敬拜下:“是!”
……
更深露重。
城門已經關閉。
“譚姑娘,你看吧,我早跟你說趕不及了你非得要趕,這下前不着……唉,後不着店,我們到哪休息呢!紮營吧。”
“抱歉抱歉,這就麻煩你們最後一次,明天早上我就跟你們結清餘款,然後就請諸位喝酒去,好嗎?”譚鳴鵲跟幾位鏢師一個個道歉,不厭其煩。
有了這段時間的經歷,譚鳴鵲已經能非常順口地說出這些話。
“哎,好吧好吧,您是主顧,我們都是給您做事的,我們這些走鏢的一向這麼說話,你也不用太過客氣。”剛開頭吼她的鏢頭見譚鳴鵲如此,也有些不好意思,忙擺擺手道,“行了,您先去車廂裡休息吧,其實這裡也不算危險的,雖然不能入城,但這裡是京師嘛,誰敢在天子腳下作亂,那些官兵啊都拿着槍,隨時會衝出來的。”
譚鳴鵲跟他們說笑幾句,準備到車廂裡睡一覺。
不知不覺,眼前就是京城,譚鳴鵲竟然生出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那宗正寺她單槍匹馬一定進不去,想見沈凌嘉,都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
不過她都從益鎮趕來這裡,還有什麼好怕的?
譚鳴鵲笑笑,正要進車廂,忽然聽到一陣馬蹄聲。
鏢頭嚇了一跳,他剛跟譚鳴鵲打包票,聽到這聲音立刻緊張不已,“來人了來人了,趕緊看看是誰!”
雖說這裡是天子腳下,架不住真有二愣子劫匪。
這種二愣子什麼都敢做,可不會管後果的。
“發生了什麼事?”譚鳴鵲急匆匆又走出來。
鏢頭做了個推的動作,一臉急切道:“您先進去休息吧,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呢。”
“您放心,我不會阻礙你們,我就看看。”譚鳴鵲乖乖地停在原地,只探頭往外看。
“那你別再走出來啊。”鏢頭稍微安心,來到路中央準備攔住那個人。
可那騎着馬的人卻沒有拉繮繩,那批駿馬依然高速駛來。
“讓開!”那人聲音激切。
在夜空中,這個聲音顯得嘹亮又高亢,清晰到了極點。
“咦?這個聲音好像有點耳熟。”譚鳴鵲轉了轉眼珠,很感興趣地盯着那人。
越來越近。
“讓開!八百里加急!”騎者揮舞着鞭子,在空中打出清脆的警告聲。
“八百里……讓讓讓趕緊給他讓開!”鏢頭回過味,嚇得慌忙驅趕其他鏢師到路邊去。
能夠喊出“八百里加急”的人,九成九是送的軍報。
阻攔軍報,殺身之罪都是輕的,要是哪個鏢師攔了路,他們一整個鏢局都要被連坐。
不過,有這人要過關,說不準這城門又能提前打開了。
鏢頭回頭望去,果然,城牆上點點燈火,顯然已經有人聽到了騎者的聲音,已經提醒守城官早做準備。
譚鳴鵲也在看,她不是回頭,是看那由遠及近的騎者。
她猶豫地看着那人,她已經認出這騎者,雖然不清楚以此人的身份怎麼會做一個送軍報的驛丁,但光聽聲音她就知道自己絕對不會認錯人。
現在認不認識不是重點,是能不能認。
沈凌嘉還在宗正寺,除了菊娘和沈凌宥以外,其他人,她都不敢信。
譚鳴鵲終究還是轉身決定回到車廂裡去。
但突然,那騎者往這看了一眼。
她下意識看去,與那人對視,從他的眼神裡她看到他已經認出她。
“譚”字已經脫口而出。
但駿馬還在向前飛奔,“加急軍報不能停下,你在這裡等着,我馬上來找你!”
騎者喊了一聲,駕馬朝着城門口飛奔而去。
城門大開。
鏢頭驚訝地看一眼騎者又看一眼譚鳴鵲:“譚姑娘,那個驛丁你認識?”
“嗯。”譚鳴鵲也想不到,竟然是他來找她。
等等又何妨呢?
畢竟,如今她不是從魏王府去找人了,從前要見沈凌宥很容易,去找菊娘就行,可現在是一個草民想見皇子,哪怕他不是魏王,不是齊王,也難如登天。若是那人願意幫他,或許,這件事要容易許多。
“冒點風險嘛,譚鳴鵲,什麼事情不用冒風險呢?”她自言自語。
“啊?譚姑娘你說什麼?”
“沒事。”譚鳴鵲鑽進車廂,“如果他真的回來,告訴我。”
“是。”鏢頭下意識地改了語氣。
……
旭日初昇,朝霞映紅雲彩,一片血色在天邊蔓延。
北方多黃沙,京城也無不同。
京城的頭頂,是暗淡消沉的橙色。
人人低着頭,早起的,都在趕工,匆匆忙忙趕路。
平時這個時候是早朝,但如今皇帝重病,齊王不會常常叫人早起入宮,因此沈凌宥也漸漸疲倦,習慣了歇息。
他今天卻不能睡着。
“砰砰砰!”
有人用力地拍他房間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