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輸了就要在牀上躺一個時辰,贏了就可以不睡覺。
每次贏得不睡覺,都能讓葉菊娘高興得在房間裡跑圈。
其實跑圈是一件很累的事,每每跑完,不困也困了,可她硬是撐着不睡,明明眼睛都閉上了還硬說閉目養神,最後不幸睡着,傍晚才醒,還不如在牀上硬躺一個時辰。
如果在傍晚醒來,葉菊娘就會莫名其妙地哭,全家都來勸她,哄她。
她知道她可以莫名其妙地哭,因爲所有人都會讓着她。
直到葉府被抄,家破人亡,再沒有人會容讓她莫名其妙的脾氣,而她要習慣會有許多人莫名其妙地拿她出氣。
她一邊接受嚴苛教育,一邊做三殿下身邊的女官,從小丫鬟熬成葉管事,其中辛苦,不足與外人道。
她短暫的十幾年,比有些人的一生更加精彩。
菊娘有太多要記住的,便漸漸忘記,葉家被抄,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她憶着憶着,入了神,等到回過神,天都暗了。
而她一直沒有聽到歡呼聲。
菊娘飛快地衝到窗沿往下看,一切平靜,燈籠被一個個點亮,遠處的紅榜大街更是燈火通明。
今夜與昨夜,沒有不同。
難道沈凌嘉等人,還未到京城?
秦將軍的消息有誤?——還是,他故意給假消息?
菊娘立刻打了個激靈,走到譚鳴鵲身邊推她:“快醒醒!”
“唔……怎麼了?”譚鳴鵲懵懵懂懂睜開眼睛,猶在夢中。
“事情有變,我們先走!”菊娘匆匆說完,將譚鳴鵲拉起來就往外衝。
譚鳴鵲還發着呆,陡然被拽走,差點打個趔趄。
“到底怎麼了!”
“你看看外面!”菊娘推開包廂的門,緊張地左右張望,沒見到人,這才放心。
譚鳴鵲則往後方看,又是熟悉的星夜。
“我又睡了一天?”譚鳴鵲瞪大眼睛,“還是,我還在夢裡啊?”
“來,你掐自己一把——啊!”菊娘慘叫一聲。
譚鳴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看來,是在做夢,掐那麼狠,我都不會痛的。”
“你掐的我,當然不會痛!”菊娘報復地回掐一記。
“啊!!!我醒了,我醒了,我真的醒了!”譚鳴鵲連忙求饒。
菊娘這才放開她。
譚鳴鵲低頭看一眼自己的手臂,都被掐成了紫色,不由得抱怨道:“菊娘,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不狠不行,現在是什麼情況了,你還迷迷糊糊的?”菊娘走三步停一下,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典型的心裡有鬼狀。
“現在是什麼情況?”譚鳴鵲仔細用了下腦,“天都黑了……對了,殿下呢?”
“我等了一天,根本沒有等到,那姓秦的給我的消息有問題!”菊娘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
“假消息?”
“他說不是昨天,就是今天,我姑且信他,可等到夜裡,還是沒有動靜,難道,不是他給的消息有問題?說不準,他已經與宮中那位勾結了……你小心點,用你那耳力聽聽附近有沒有人。”
“盯上我們了?”譚鳴鵲頓時緊張起來,忙豎起耳朵,可聽了半天,一切如常。
“如何?”
譚鳴鵲老老實實地搖頭:“根本沒人關注我們。”
“怎麼可能!一定是你耳朵又不靈了,明天帶你去看大夫!”菊娘一臉不信。
譚鳴鵲撇撇嘴:“又要我幫忙,又不信我的話,你愛信不信!”
她對自己信任得很,沒動靜就是沒動靜,況且在宮中那位看來,她跟菊娘算什麼,兩個管事,小卒子而已,他真正提防的人必然是德妃楠嬪英王這樣的人,就算秦將軍出賣她們,能換多少價值?雖然對秦將軍的初印象很糟糕,不過譚鳴鵲不得不承認,這位擅長算計的將軍,是不會做這種白乾活買賣的人。
菊娘無視,領着譚鳴鵲下了樓梯,出了酒樓,走過兩條街,回到客棧,上樓,入包間。
她關上門,再次問道:“後面有人跟蹤嗎?”
“沒有,沒有,沒有,要我說多少次?這一路上,你問了我不下……”譚鳴鵲伸出兩隻手,攤開手掌來翻了翻,“兩隻手的手指頭都數不清了!”
“最後一次。”
“沒有!”
“呼。”菊娘坐下來,靜靜地等了一盞茶的時間。
風平浪靜。
這時,她纔不得不承認,或許真是她小題大做了。
“好吧,我有錯就認,是我的錯。”菊娘理直氣壯地拍拍胸脯。
譚鳴鵲白她一眼,“誰讓你急着回來的,要是剛纔留下,還能多呆一會兒,萬一就一會兒,殿下回京了,怎麼辦?”
“我不是我說過嗎?夜晚有宵禁,外人不得入城,就算殿下來了,也只能在城外安營紮寨。”
“這話是真的?”譚鳴鵲驚訝不已。
“不然呢?”
“我還以爲你在騙我。”
這回是菊娘翻了個白眼,道:“不識苦心。”
“好啦好啦,我對這些事情真的不太瞭解嘛。”譚鳴鵲連忙拉着菊孃的袖子道歉,“不過,真的沒有人跟我們回來,也許秦將軍料錯了,並非故意給我們假消息。”
“你居然替他說話?”
“講道理嘛。”
“可是,那天他斬釘截鐵告訴我,平叛大軍已經過了顯安,不是昨天到,就是今天到,可到如今還沒有消息。”
譚鳴鵲仔細思索一會兒,緩緩問道:“那你有沒有想過別的可能?”
“別的可能?”菊娘疑惑地思考半天,陡然瞪大眼睛,“你是說……”
“平叛大軍可能出了什麼意外,有所耽擱。”
“是什麼意外,能讓一列軍隊停下腳步?”
“那我就不清楚了,我只是猜,有這種可能,可能我猜錯了呢?”譚鳴鵲無謂地說。
“不,你的想法很有道理。”菊娘點點頭,一邊起身,往牀的方向走。
“你幹嘛?”
“睡覺。”
“睡覺?”譚鳴鵲懵住,她正準備大展拳腳,卻陡然被淋了一桶冷水。
“對,先睡一覺,明天早上接着去等,若再等不到軍隊的消息,我就再去一次秦府。”
譚鳴鵲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其實,你是困了吧?”
“少廢話,你以爲我像你一樣,黑白顛倒,日夜不分?你,既然不困,就守夜吧!”這次菊娘記得了,不能浪費譚鳴鵲的精力。
“好。”譚鳴鵲笑着答應,“但你怎麼說得我像是個惡人似的,黑白顛倒?”
“夜貓子專晚上醒,還不是……哈啊……黑白……哈欠,算了,不說了。”菊娘閉上雙眼,沒一會兒,發出了極輕的鼾聲,像是哨音。
譚鳴鵲拍拍膝蓋,老老實實地坐下來。
守夜嘛,無非是守,她也沒有出去夜遊的打算,便安靜地坐在桌邊,不時端起花紋繁複的茶杯來端詳,打發時間。客棧裡有牀,有桌椅,甚至有梳妝檯,卻沒有書架,針線包,繃子,譚鳴鵲只能看看這裡發呆,看看另一邊發愣,無聊得緊。
“該不會真得枯坐六個時辰吧?”譚鳴鵲越想越鬱悶。
“咚咚咚咚咚咚……”
屋外響起鑼響聲。
“這個時候打更?”譚鳴鵲不解地站起來,推開窗戶,往外看去。
街上仍然熙熙攘攘,這不出奇,畢竟入夜不久,奇怪的是,有許多人不斷朝着同一個方向涌去。
今夜有什麼大事嗎?
譚鳴鵲頓生興趣,閉上雙眼用心地去聽樓下的聲音,很快,她便分析出幾條清晰的句子。
“你沒有聽錯?”
“是啊,快跟我來吧,我特意回來找你一起去看。”
“現在是夜裡,城門也可以打開嗎?”
“誰知道是怎麼回事,過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聽說這次戰役也有魏王殿下的功勞,是不是真的?”
“他在不在隊伍裡?聽說他中了箭!”
“哪來的消息?人家身體好着呢,我親眼得見!”
諸如此類,似乎是在討論同一個話題。
夜裡開城門,有人疑似負傷,提到沈凌嘉?
“啊!”譚鳴鵲撫掌,大喊一聲,“莫非是!”
她飛快地奔向牀鋪,拼命把菊娘搖醒:“快起身!別睡了!”
“怎麼啦?”菊娘揉了揉眼睛,十分不耐煩。
“全京城的人都醒了,你還睡?做正事啦!”
“正事?”
“你聽!”譚鳴鵲往大開的窗戶一指。
樓下的喧譁聲,從未停歇,今夜,突然比任何時候,無論白天晚上,都更熱鬧。
菊娘愣了片刻,突然跳起來,掀開被子下了牀。
她呆呆地站在牀前,僵硬了一瞬,突然問道:“是不是……”
“看了才知道!”譚鳴鵲只是猜想,不敢肯定。
但她相信,樓下衆人所談論的,必定是平叛軍!
不知道城門口發生了什麼事,明明說入夜禁止出入,卻還是讓平叛軍在夜裡進了京。
若是送戰報的驛丁,靜悄悄放入京城,也就算了。
平叛軍可是數萬人,還附加一個魏王,一個俘虜虞王,偏是夜裡,就不怕引人誤會?
按照沈凌嘉的性子,他不可能考慮不到這些,除非……
除非他已經無所顧忌!
譚鳴鵲拽着菊娘就要往外衝。
“你先等等,讓我穿好衣服!”菊娘急了,趕緊掙脫開,抓起外衣穿上,飛快地繫好腰帶,反過來拽着譚鳴鵲出了房間,衝下樓。
來到客棧外,更加熱鬧,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她們只能混在人羣之中前進,想擠都擠不出去。
看來,今夜無人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