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連捧帶拎,略有些踉蹌地進了祠堂,我站在門口,門進去時裡面微泄的光亮,和隱約的某個人影。
突然聽見裡面清脆的巴掌聲,接着阿貴頂着紅腫的清秀小臉又跑了出來,看樣子是被裡面的人打了,卻不知是雲煦動的手,還是哪個不長眼的。
按理說,雲煦是不會駁了我面子的,就算不方便要,也不會動手。
“裡面有別人?”
阿貴又呲了呲牙,估計那巴掌有點狠,“是大老爺留的人,說是不許給少爺送衣服和吃食。”
阿貴的話音剛落,門一響,走出來一箇中年僕役,看裝束不是普通的小廝,長得倒是方正,我卻從他的眉宇間看出一絲不以爲然,兩分目中無人。
他淺淺地拱手一禮,語氣有些漫不經心,“大少奶奶,老爺既然讓少爺罰跪一晚,您此舉,確實有些不妥”
沒等他說完,我微微一笑,上前兩步,正好站到他的對面。擡手,揮臂,然後就是響亮的一巴掌,看着面前捂着臉、驚莫名的中年僕役,語氣冰冷,“看清楚自己是什麼身份,也敢教訓起我來,就是你家主子也得笑呵呵的說話,你算個什麼東西!”
中年僕役哆嗦了一下嘴脣,神色變了又變,我再冷笑兩聲,擡起另一隻手,揮臂再來一下,好了,這下對稱了。
“這一下,你心裡有點數,別說老爺沒說什麼,就是說了什麼,也得搞搞清楚,裡面跪着的,是老爺的嫡子,老太君的長孫,真要出點什麼事,你以爲你家主子是把你放在這裡做擺設的麼?”
“阿貴。進去。動作麻利點。”
“哎!”阿貴輕快地應了一聲。遠不像剛剛那麼謹慎。三步兩步就跑進了祠堂裡。
我冷冷地看着面前這個愈發慌亂地蠢人。轉身對兩個丫頭說道。“在這兒守一會兒。看大少爺有什麼吩咐。或是有什麼話。我累了。先回去。”
“少奶奶。讓彩藍陪您回去吧。我在這兒守着。”
我擺了擺手。懶得說話。便自己裹着披風。下了祠堂地臺階。
夜涼如水。我地心情卻在慢慢地沉澱。原來撕開平靜表面。也許只需要幾句話和幾巴掌而已。我如此表露無地宣戰。不知雲煦是怎麼想地。許是怪我急躁吧?
不過,他也沒道理說我,身爲小輩,退讓至此也夠了,本就是利益的爭奪,還想什麼面上的過去過不去,誰曉得當年老爺當家主之前,是怎麼把旁支的哥哥弟弟打敗地,就算有老太君的支持,估計也不會那麼順利吧?
只是,大家都姓同一個“喬”字,爲了錢,爲了利,爲了掌家人的位置,爲了老太君手上的那樣東西,真的親情都不要了嗎?
還是說,人家從未把我們當成親人
幾聲輕咳打斷了我的思緒,也打斷了夜晚地寧靜,我擡眼看見,不遠處的黑暗中,站着一個熟悉的人影,此刻正捂着自己的脣輕輕地咳嗽着。
我怔了怔,下意識地掃視四周,無人,才緩步走前幾步,保持了距離,“二少既然身子不爽,何必大晚上出來吹風?”
他又輕咳了兩聲,才放下手,聲音微微顫抖,卻帶着笑,“聽說,你把好幾位惹了,剛剛還去了祠堂?”
我點頭,黑暗中不知他看不看得見,遂補充一句,“我剛從祠堂回來,裡面跪着我的夫君,關心也是應當。不知二少在這裡,是準備探望一下自己地哥哥,還是純爲看夜色?”
他微頓,輕笑一聲,“等你。”
我一愣,正色說道,“二少,請慎言。”
“什麼時候,你也變成這副樣子了”他向我的方向走了兩步,從黑暗中走了出來,月色灑在他的身上,帶來隱隱約約的溫潤銀色,映着他燦若繁星的雙眸,讓我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他的腳步停了,話語卻沒停,“你真的想好了?要成爲他們中地一個?”
我垂眸微笑,“不知二少說的是什麼,夜色深了,我少陪。”
話雖這麼說,我的腳步沒有動,因爲他就在我前進的路上,若我向前,必然迎上他,而在這麼一個奇怪的夜晚,我地直覺告訴自己,保持距離,爲妙。
可惜,他不肯退,我走不了,於是奇怪的對話開始。
“你不信我?”
“我爲何要信你?”
“你應該已經知道了。”
“我知道很多,卻還是不知道很多。”
“我一直是爲了你好。”
“我也一直是爲了自己好。”
“他如此傷你你不傷心?”
我沉默,卻明白和他說得太多,“二少,你問得太多了。”
他卻笑,笑聲有些飄渺,“我卻覺得自己問得太少。”
語日益詭異,讓我不禁有些寒冷,不由嘆了口氣,轉堂找個人送我好了。轉身時,卻聽見他說的聲音,帶着,一絲若有似無地眷戀。
“寶心,我很早很早以前就見過你”
我微微一凜,頸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剛想擡步,又聽他開口,“別走回頭路了,我走了。”
沙沙的腳步聲,隱約地咳嗽聲,漸漸離開。
我回頭,看着越行越遠的那個身影,有些茫然,好像想到了什麼,又忘記了什麼。
幸虧我準備了衣服吃食,雲煦纔沒有在祠堂裡受涼,而老爺果真沒有說什麼,反倒是老太君,差菊姑姑送了湯過來。
雲煦吃了虧,別人也沒見得了很多好處,因爲雲煦只休息了小半日,便往鋪子裡趕,他的意思很簡單,既然動了手,那也得付出點代價,不把喬家生意下面的暗流好好地挖一挖,都對不起那幫人的看重。
我呢,廚房的事情全數交給彩紅打理,順便讓她觀察外加關照一下青芽,別讓她被欺負得很了。至於我自己,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老太君的身上,每日把她哄得樂呵呵的,就是我目前最大的目標。
相處得久了,我竟有一個大膽的猜想,既然我的容貌和外婆那麼像,而外婆的年紀又和老太君的年紀相仿,那麼,有沒有可能,老太君認識我的外婆,進而認出了我?
一想到這一點,我不禁打了個寒戰,要真是如此,宅子裡知道我身世的,除了喬雲宸,便是老太君,而且,她可能知道得更多。
其實早就應該想到,既然喬老爺知道我的真假身份,老太君沒理由不知道,她還能如此明顯的偏心眼,似乎比對喬雲宸還好上幾倍,這中間要是沒有內情,纔怪了。
只不過她對我好得過分,卻一字不透,卻不知裡面有什麼內情。
吃過了午飯,端着清口茶小口地抿着,我乖乖地坐在老太君的下首,聽她說話,雖然只是些家常的閒話,也讓我長了不少見識,學了不少東西。
老太君能在喬家尊貴這幾十年,也不全然是因爲那樣東西,那些馭下的手段,也不是一句兩句說得清楚的。
不過說多了,老太君的嘴巴也是會累的,“行了,寶心啊,你沒事就去逛一逛,不用總陪着我這個老婆子,沒的無聊。”
我搖頭,淺笑,“奶奶,寶心願意聽您說話,能學到不少東西呢!奶奶不也希望寶心能多懂一些,多會一些的嗎?”
老太君輕輕拍了拍我那伏在她膝上的手,欣慰地說道,“你這麼懂事,我們自然都歡喜,都歡喜。”
我心思一動,第一次聽老太君提“我們”這兩個字,而這個“我們”,必然不包括喬家的其他人,也許想到這裡,我放下茶杯,蹭到老太君身邊,喃喃地說道,“奶奶,有您疼着寶心,我就知足了,想來我長這麼大,還沒這麼疼惜我呢!”
“可憐的孩子”老太君果然是清楚我的身份,所以纔會不在意,前兩日我衝她哭訴的時候,沒留神說漏了嘴,本以爲她是沒聽清,如今看來,是老太君心裡有數而已。
“寶心啊,你要是有空,幫奶奶去看看雲宸吧,這個傻小子身上生着病,還跟我擰着勁兒,讓他快點養病,奶奶想他了。”
接了這麼一份旨意,我心中惑,也稍稍有點不自在,去探望喬雲宸?沒得給自己找彆扭,更何況他那天說的話,我現在回想起來,還一陣陣的起雞皮疙瘩呢!
“奶奶,不大方便吧”我低聲地推脫,讓喬雲裳去不就好了,她不是最愛她這位二哥的嗎?
老太君伸手便在我的額頭上來個爆慄,“年紀小小,人倒是迂腐,那是你小叔,你是他嫂子,去探望探望,誰敢說什麼!”
我悶悶地應了一聲,揉了揉額頭,沒多言。
老太君嘆了口氣,“雲宸這孩子,從小就不得他老子孃的喜愛,心裡苦着呢!你這個做嫂子的,就多關照他一些,反正”
老太君的話沒有說完,我也隱約猜到下文,她肯定也知道雲宸會“死”的事情,只是既然她那麼疼愛這個孫子,真的就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一定不是,而我能想到的原因,也許是因爲在她眼中,不是親生的就不是親生的,再喜歡,再疼愛,一扯到血緣就完全成了兩碼事。
這也是喬雲宸爲何得老太君的寵,卻沒有引起其他人的反彈,而我一得老太君的青眼,事情就一件一件不斷,不過是親疏有別。
可是,我真的不想去看那位日漸古怪的喬二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