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入了冬,我就喜歡每日三餐,而午飯過後,正是腦子最混沌的時候,我歪在軟榻上打着盹,彩紅正坐在榻下的小凳子上繡花,氣氛也是熏熏欲睡。
我微閉着眼,似睡非睡,就聽見有輕巧的腳步聲走近,然後就是彩藍刻意壓低的聲音,“少奶奶睡着呢?”
“怎麼了?”彩紅回了一句。
“是二奶奶來了。”
一聽到這裡,我便睜開眼,“你說誰來了?”
彩藍接過我手上的懷爐,又回了一句,“是二奶奶,說是,廚房的事兒。”
我垂眸,微微一笑,昨天老太君剛放了話,今天她就來放權了,真顯出她長輩的誠心。
“請二奶奶去暖閣坐着,把竈上溫着的糖水送去一碗,說我馬上就到。”
“二奶奶已經在暖閣了,我這就去端糖水。”
正事來了,該振作了。
我伸了個懶腰,把滿身的睡意都伸掉,才下了軟榻,任由彩紅幫我往身上再加一件絳紅色坎肩,我則是漫不經心地扣着盤扣。
“少奶奶。二奶奶這是來做什麼?是昨天老太太說地那件事嗎?”
彩紅是跟在我身邊地。所以對於昨天地事情。她自然聽得清楚。而對於宅子裡地事情。她也不像最開始那般慎言。大約也是因爲她清楚。我是她地主子。我犯錯。就等於她犯錯。她自然要爲我多注意一二。
我玩笑似地說了一句。“是啊。二嬸這麼積極。倒讓我不好意思了。”
“少奶奶當心。”
彩紅地話只不過五個字。卻讓我凜然冷靜下來。玩笑是玩笑。我還真是要小心一點。劉氏掌管喬家內宅地事務少說也有五年。現在我要從劉氏地手上搶肥肉。她就一點怨言都無?
那是不可能地。
所以,廚房的事是好事,卻也並非全然是好事。不過無論怎樣,既然我要做,那就不能因爲猜測而退卻,那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好了。
掀簾進到暖閣裡,正看到劉氏正端着小碗在走神,一見我便將小碗遞給身後的婢子,笑吟吟地迎了上來。
“這是我來得不巧?”她笑睨着我,上前便親親熱熱地攜着我的手,一同在榻上坐好。
我抿脣笑着,“哪個敢說二嬸來得不巧,我可要給頓好打,二嬸忙裡抽閒,幾時來可都是巧的。”
“這嘴兒甜的,”劉氏鳳眼微眯,脣角勾起一抹笑,“怪道老太君疼到骨子裡,我也愛得緊。”
我佯裝羞澀地將臉撇向一邊,正看到裝糖水的碗正放在高腳几上,碗裡的糖水還有很多,不由得擡手將彩紅招過來,“竈上不是燉着芙蓉羹嗎?怎麼不端來,偏生拿這個,真是沒個眼見兒!”
彩紅喏喏地端下去換,纔出去,劉氏便笑着說道,“芙蓉羹就不喝了,我說句話就走,以後你管着廚房,肯定虧不了我的嘴。”
我靜靜笑着,沒多言。
劉氏手臂一擡,一疊厚厚的藍皮線裝大本,就被擱到我身旁,她輕輕一笑,“這些是廚房裡採買東西的賬簿,你且先看看,熟悉熟悉,要是定了主意就打發個人去找我,我好讓負責的婆子娘們得個醒兒。”
我擡眼看都不看那賬簿,只拉過劉氏的手,微蹙起眉,“二嬸,我是小輩,嫁過來也不過半年,哪裡會管什麼賬簿,要不是奶奶開口,我推都來不及,要是寶心有個行差踏錯,您可千萬別不張口,儘管說就是了。”
我言語真誠,這也讓劉氏把我的表情看了個夠,片刻,她的薄脣一抿,帶出幾分輕鬆的親切,“瞧你說的,好像多大的爲難似的,放心,二嬸自然幫着你上手,廚房纔多大點兒的地方,你就放寬心好好管顧吧!”
她風風火火的來了,又風風火火的走了。
將劉氏送出了雅筑,我返回暖閣裡,拿起一本賬簿來,隨意地翻看了兩頁,不禁冷笑兩聲。
就連買了幾根蔥都記得清清楚楚的,這樣的記賬法小戶人家也許是,可在喬家,不一定是。一晚上,她能造出這麼幾本“細節詳盡”的賬簿來,就是想爲難爲難我吧?
“啪!”地將賬簿扔到一邊,我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正好彩紅端着托盤進來,一見屋子裡只有我一個,驚訝地眨了眨眼睛,“二奶奶走了?”
我又把自己窩進了暖閣的軟榻上,哼了一聲,再彆扭地動了動身子,這暖閣的軟榻就是沒有臥房裡那個舒服,不過也將就了。
“這芙蓉羹怎麼辦?”
托盤上放了兩碗,原本自然是我一碗,劉氏一碗,不過既然劉氏走了,“遞給我一碗,那碗你消滅掉。”
彩紅和我一同歡喜地完成了任務,那麼接下來的時間,就是看賬簿的時間。
這賬簿記得雞零狗碎的,完全沒什麼條理。我爲什麼一定還要看?笑話,爲什麼不看?她既然做得出來,那必然是所謂的“真帳”,進出存餘都應該是確實的,不看,我怎麼知道宅子裡一天消耗多少果蔬魚肉,我怎麼知道什麼時節的什麼菜都是個什麼價錢?
管顧廚房嘛,那就是和雞零狗碎打交道,如果這個都做不好,我恐怕再一次被人輕視了去,也許就再沒有機會插手。
做紅人雖然很好,可是做有權力的紅人就更好了,趁喬老太君對我的這股子好勁兒還沒過去,能拿到的,我一點也不要放鬆。
就這麼專心致志地,原本只是歪在軟榻上一頁一頁的翻看,後來我覺得自己似乎應該記錄一下其中值得關注的地方,便將看賬簿地點移動到了書房,反正雲煦不回來的話用不上書房,不過越記錄下去,我還真的能從中發現一些問題。
問題雖然也同樣是雞零狗碎的,不過以後總是用得着的。
就這麼看一點,寫一點,記錄一點,不知不覺的,就到了掌燈時分。
“少奶奶,您歇會兒眼睛吧,該吃晚飯了。”
我揉了揉眉心,看了一下午,眼睛卻是有些乾澀痠痛,不過總算有些收穫,我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大少爺呢,回來了沒有?”
彩紅幫我把賬簿收好,然後回答,“回了,正換衣服呢!”
我點點頭,站起身鬆了鬆有些發僵的身子,忍不住發起愣來,自從和雲煦攤了牌,他真的和從前不一樣了,應該說只是在我面前變了樣子,他不再刻意說出溫柔的話,也不會刻意做出體貼的動作,淡淡的,卻比以前要自然很多。
從前我一直覺得哪裡似乎很彆扭,現在我才知道,原來他的言行都並非出自真心,而我雖然看不出,卻能隱約感覺,自然就覺得彆扭。
現在呢,雖然心頭悵然,還有微微的疼,可總是好的。
虛假的感覺,不要也罷。
可是心中總還有些不甘心,雲煦他,真的從來沒有喜歡過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