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瑤睜開眼睛時,只看到周圍有什麼東西飄來飄去。
她閉了閉眼睛又睜開,依然還是在這裡。
周圍那些飄來飄去的是鬼族的魂靈碎片,是凡間受了冤屈死去的人,還未來得及修補魂魄,孤魂野鬼般地尋找着宿主。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爲何會來到這個地方,最後的記憶是在不死湖,她記得她等不回來祁遠,後來也跟着跳入了湖中。
原來自己也已經死了,入了鬼籍。
她有點遺憾,她在天族還有好多事情沒有辦完呢,可是轉眼又高興起來,做鬼也不是沒有好處的,比如,在這裡,她看見了不遠處迎風而立的祁遠,而不是那個借屍還魂的蕭楊。
即便祁遠變成了鬼,那也是一隻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的鬼,這隻外表出衆的鬼在一羣醜陋矮小的鬼中間,顯得鶴立雞羣。
落瑤一眼看到祁遠,高興地飄過去問他,“你是聽到我的話了嗎?果真在奈何橋邊等我。”
祁遠一臉無奈地看着她,“你爲何總是不聽我的話,跟過來做什麼。”
落瑤緊緊抱住他,“沒有你的地方,即便是天堂,對我來說也是地獄。”頓了一下,“你不曉得,不死湖裡原來封印着上古妖皇蕭楊。”
祁遠愣了愣,“蕭楊?”他根本不知道他走後發生的事情,疑惑地看着她,等她繼續說下去。
落瑤點點頭,“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借宿在你的殼子裡出來了,弗止也認識他。”
祁遠眯着眼看着不遠處的奈何橋,孟婆正在那兒分湯,有一隻小鬼不想喝,要混過去,被旁邊的鬼兵發現,抓着他正在灌湯,其實他不過就是鼕鼕那般大,小小的一點點。
他突然有個疑問,孟婆和月老上輩子是否是冤家?一個牽情絲,一個斷紅塵,盡幹對方討厭的事情。
祁遠轉過頭看她,“看來,天族要有一番動靜了。”他又看了清乾天的方向一眼,“幾萬年太平盛世,動一動也許並不全是壞事。”
這話太深奧,她聽不懂。
落瑤:“我們既然成了鬼,前塵往事都讓別人去操心吧,對了,現在該去哪裡?我先說明一下啊,我可不想喝那個湯。”
祁遠:“現在……就去我們住的地方看看。”他往後看了一眼,有幾個身着官服模樣的鬼官垂首飄了過來,到前面引路。
落瑤在後面跟祁遠咬耳朵:“鬼族這麼大方?還給每隻鬼分配房子?”
祁遠思索着回答:“應該不是每隻鬼……我怎麼說也是個天君,他們看在我父君的面子上,總要給我安排個落腳的地方。”
落瑤點點頭,確實,比如她,就沒有這樣的待遇。
兩旁路過的小鬼不停側目,紛紛打量這兩隻裝扮不凡的鬼魂。
在路上,落瑤發現,負責領路的鬼官也許官銜不低,因爲他們所經之處,不停地有鬼兵鬼將向他們行禮,打量到後面的祁遠和落瑤時,眼底都是一派詫異的神色。
等到了住處,落瑤才發現,這裡絕不比清乾天上的任何一個宮殿差,鬼族的鬼都喜歡鋪張,大約是覺得前世爲人的時候沒有來得及好好享福,於是到了鬼界,基本都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
鬼族的鬼君站在府邸門口笑臉相迎,看到祁遠時遠遠迎了過來:“天君陛下,敝族今日能迎接您入鬼籍,真是幾世修來的福分。”
祁遠客氣地行了一禮:“天君這個稱號實在太遙遠了,既然入得您鬼君的門,就該守你族的規矩,以後你叫我祁遠就行。”
鬼君空洞洞的眼裡笑意更甚,親自接他們入府。
鬼族待他們實在太好了,不是一般的好。
這富麗堂皇的府邸奢侈至極,簡直令人髮指。
桌上擺着瓊汁玉露,腳下是孔雀毛織成的毯子,屋頂上一顆顆香薰燈球高高懸起,高低錯落,每個角落裡的夜明珠發出瑩瑩光澤。
但是落瑤並不滿意,不是不滿意這些佈置,而是不滿意這門內站着的足足兩排衣着單薄的鬼族美姬。
鬼君笑呵呵對祁遠拱了拱手,“天君,您來的倉促,我來不及準備,只是騰了一處小小的府邸出來,我們鬼族的日子也許跟你們天上不大一樣,我們每個月只有二十四天,這二十四個美姬請笑納。”他還是習慣叫他天君。
落瑤聞言變了臉色,二十四天?這是每個人侍奉一天的節奏?那鬼君是不是把她忘了?
她低頭打量了自己一眼,又看了看那些鬼族美姬,突然覺得很沮喪,自己穿得這麼素淡,自己也看着像個丫鬟。而且,她現在算是個什麼身份呢?祁遠並未昭告過六界她是他的什麼人,這個鬼君不拿她當回事,也不是他的錯。
那些美姬雖然低着頭,卻都在暗地裡打量祁遠,一雙雙妙目膠着在祁遠身上不肯離開。
落瑤突然覺得有點委屈,又有點自卑,雖然她自以爲長得不錯,以前在天上的時候也算是個美人,但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啊,她覺得她跌入不死湖的時候肯定是頭朝地的,所以頭髮如此凌亂,再加上鬼族的氣壓比天族要高,她一直覺得有點頭暈,臉色肯定不好看,哪比得上這些刻意裝扮過的美人兒。
她不自主地撥拉了一下劉海,往祁遠身後躲了躲,衣服雖然被她烘乾了,但還是看得出上面的污漬,而且她死之前爲了祁遠哭了很久,眼睛到現在還有點腫。
落瑤的心有慼慼被祁遠盡收眼底,他笑着對鬼君說道:“多謝款待,但是我一向不喜歡人多,這些美姬……擱在這裡也是浪費,煩請鬼君領回去吧。”
落瑤感激地看了看祁遠,後者捏了捏她的手背。
鬼君琢磨了一下“浪費”一詞的含義,隨後也發現了祁遠的小動作,疑慮的眼神細細看了看落瑤,隨後恍然道:“方纔一直沒注意到這位姑娘,沒想到天君的侍妾如此貞烈,竟跟着你來到鬼界……”
“她不是我的侍妾,是我來不及明媒正娶的夫人葉落瑤。”祁遠淡淡道。
什麼叫來不及啊,天君不是已經成親了麼,娶的還是大名鼎鼎的上古神將南宮明的遺孤南宮蔓蝶,那這姑娘,怎麼會跟明媒正娶掛鉤呢,鬼君抹了一把汗,這清乾天上的事情果真複雜得很吶。
鬼君不知道該怎麼稱呼落瑤,但凡一族君王,都練得一手岔開話題的好本事,他顧左而言他,“對了天君,等會兒會有負責登記鬼籍的到您府上登記,屆時您只要報個名字,取您的一根頭髮絲即可。”
“頭髮絲?”落瑤疑惑地問。
鬼君有點洋洋自得,“對,這是我們這裡用來辨別身份的唯一憑證,我們鬼族每隔一年就會梳理人口,及時更新鬼族數量。”
“所以,每一個死去的人,你們這裡都會登記在冊嗎?”
“當然,負責鬼籍登記入庫的官員日夜在奈何橋輪崗,不會有差錯,因爲天君身份特殊,所以我安排他們等會直接上門來取。”
死去的每一個人,每一個……落瑤覺得心裡面有個許久未動的地方動了動。
除了美姬之外,祁遠顯然不習慣這樣人前人後都有大羣人跟着,撤了一半的侍從和丫鬟,鬼君帶着浩浩蕩蕩的一大片鬼離開。
不多時,果然有鬼官登門來登記,其實十分簡單,就是在一個冊子上登記名字,附上頭髮絲,並不需要知道生辰八字,因爲所有他們有一個法器,把頭髮放入,所有信息都會馬上顯現。
落瑤看得十分專注,不時提問:“那麼,如果是個禿子死了,你們怎麼取他的頭髮呢?”
那鬼官大概遇到過類似的情況,回答得十分從容,“您說的情況的確也有,我們一般用其他東西代替,比如指甲。”
“那,萬一他的指甲太短,是否要等長得長一些?”
“我們登記的時間不能超過十二個時辰,等它長長似乎不大妥,一般採取別的方法。”
落瑤問:“什麼方法?讓他變出原形,從真身上取?”
鬼官愣了愣,“我們一般是取他的口水代替頭髮,總之是他身上的東西,”他說到口水時顯然有點反胃說不下去,拍了拍腦袋,“聽姑娘此番一說,好像您的方法更便利更……衛生些。”他此刻的表情,簡直恨不能時光倒流重新來過。
祁遠走過來,笑着把她的頭扳過來,“別再討論這些了,餓了嗎?我讓人給你做點東西。”
落瑤摸了摸鼻子,“還不餓,我送送他,人家過來一趟也不容易。”
祁遠的眼神閃了閃,“好,快去快回。”
落瑤親自送鬼官到門口,鬼官攏着袖子告辭,她拉住了他,看了看門後,確定四下無人,問他:“我剛纔提醒了你這麼個好辦法,你是不是也該禮尚往來一下?”
鬼官知道這個落瑤身份不一般,“那是自然,您有什麼吩咐儘管說。”
“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誰?”鬼官客氣地問。
“他也是天族的神仙,落雲山的容淮神君。”她一個一個字說道。
那鬼官蹙眉思索了一會,似是有點不確定,又掏出一本厚厚的冊子,直接坐在門口的臺階上翻了翻,半晌擡起頭,“查無此人。”
“怎麼會?”落瑤想瞅瞅那本冊子,被他掩住。
鬼官爲難地說道:“姑娘,這冊子旁人不得看,就連查一查也是要登記的。今天小官看您是君上的朋友,才私下裡替您查了查。若是給您看了,就是我的失職,請姑娘諒解。”
落瑤繼續盯着那冊子,“你再仔細看看,他在幾百年前已經死了,”
鬼官收起冊子站起身來,“我知道他,那一場神鬼大戰是如何驚心動魄,我們上一任鬼君倫圖跟他一起湮滅,當時我們族裡很多人說等他來了鬼族,定要跟他切磋一番,可惜,沒等到他,奈何橋上從來沒有出現過此人。”
怎麼會?落瑤還想問,似乎聽見祁遠在叫她,只能道,“我知道了,謝謝,您回去覆命吧。”
鬼官行了一禮離開。
落瑤神思恍惚地往回走,剛纔來的時候沒發現,走到內堂居然要穿過兩個竹園,兩座花園,兩座假山,而且越走越模糊,似乎怎麼也走不到盡頭。
祁遠知道她喜歡吃各類點心,已經讓人準備了一桌簡單的小菜,她一邊吃着一邊問,“我們就這樣入了鬼籍了嗎?”
祁遠沒有動筷子,凝視看着她,“怎麼,現在後悔了?”
落瑤挑眉看他,“是啊,後悔了。”
祁遠臉上有點冷然。
落瑤抿着嘴笑,“後悔沒早點來陪你啊。”
祁遠忍不住笑了出來,面色柔和了些,他喝了口鬼侍女剛端上來的茶,微微蹙了蹙眉,味道似乎不太好,“其實,有些事我有點想不明白,不過既來之則安之。”
落瑤點點頭,抓着祁遠的手,“以後不管發生什麼,我們都不要隱瞞對方。”
祁遠眸光閃動,輕輕說:“好。”
鬼族的牀鋪沒有天上的舒服,因爲這裡在地下,什麼東西都帶着點潮味兒,雖然鬼君已經非常細心地讓人拿到地面去曬了曬被褥,但還是聞着有股不大好聞的味道,她總算明白爲什麼這裡到處點着薰香,掛着薰香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