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瑩然並沒有回答孟玉溪的問題,反而是問道:“王二姑娘難道不曾說起過我開得方子?”
“啊。孟玉溪楞了一下,仔細想了想說道,“不曾說起過。”
“我給她開得方子只是開胃。”杜瑩然說道,“事實上,最爲關鍵的並不是在『藥』物上,而是在她的吃食上。她就是因爲吃得太少了,纔有了現在的症狀,若是再消瘦下去,恐怕很不好。”
孟玉溪聽到杜瑩然的話,眼睛睜大,整個人也從石凳上猛地站了起來,語氣之中有些焦急,“這樣可如何是好?表姐還順着王二姑娘的話,說要是更瘦一些,還能夠掌上起舞之類的話語。”
“按道理,她的病症,是不當告訴你的。”杜瑩然說道,“只是你表姐做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少不得把話說的明白,若是王二姑娘聽了你表姐的話,別說掌上起舞了,恐怕連牀都下不來了。”
一口一個你表姐,柳蓮安不也是嫂子的表妹?這詞聽起來也太生疏了,孟玉溪並沒有糾正杜瑩然的詞語,反而是急匆匆地問道:“爲什麼啊?她現在不也是大半的時日躺在牀榻上的嗎?”
“若是人死了,自然下不了牀。”孟舒志冷不丁開口,便是生和死。
孟玉溪連忙呸呸呸,“哥,你胡『亂』說些什麼啊。”
“其實他說的沒有錯。”杜瑩然看了一樣孟舒志,孟舒志說的正是她要說的,王二姑娘此時恰似整個人臨風而立在懸崖邊,再往前一步就是萬丈深淵,王二姑娘一心是繼續往前走,王夫人和王大姑娘則是拽住了王二姑娘的最後的力量了。此時柳蓮安要做的事情,不是同王家人齊心協力拽回入了魔怔的王二姑娘,而是淺笑輕語在王二姑娘的耳畔,把那深淵描繪成花團簇簇的錦繡前程。杜瑩然閉上了眼睛,聽到孟玉溪的話語,幾乎可以想象到孟玉溪不在的時候,柳蓮安是如何淺笑着同王然說話,順着王然的意思,說自己不過是個庸醫,王然若是再瘦一些,做到了昔日裡的掌上飛舞,又是怎樣的絕代風華。
想到了這裡,覺得有些發冷,在這樣暖春的日子裡,竟是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入了魔怔的豈止是那王二姑娘?更是有柳蓮安了。最開始是小打小鬧給孟玉溪下『藥』,給自己下『藥』,之後是老夫人的事情,現在更是要把不相干的人推上了絕路。
柳蓮安要這樣做得緣由,杜瑩然猜測得到,孟舒志也猜測的到,無非是讓妻子醫治不好王二姑娘罷了。只是……若是真的這樣,王二姑娘是會死的!孟舒志的神情有些木然,尤其是聽到了妻子肯定自己說辭的時候,脊背上起了細密的冷汗,浸潤了內衫。
杜瑩然呷了一口溫水,繼續說道,“王二姑娘的病症,就是因爲她過於追求纖細的身姿了,她吃得實在是太少了,加上跳舞,消瘦得很快,按道理說,她應該止住了腳步。王二姑娘卻並沒有這樣做,反而是繼續往這條路上行進着,因爲吃得太少,掉頭髮、脾氣變得越發急躁、此時身上也是無力,還有心悸。”
孟玉溪歪着腦袋,想到了王然稀疏的頭髮,想到了她焦躁的脾氣,想到了她擡起手捧着水喝的時候雙手顫顫,“嫂子,我得告訴表姐,表姐似乎和王二姑娘很投緣。既然是錯的,務必不能讓王二姑娘在錯誤的路上,繼續行着了。”
孟舒志說道:“我也要回府一趟,我同你一塊兒。”
孟玉溪說道:“哥,你怎麼忽然想到要回去。”孟玉溪想問哥哥不應該繼續在這別院之中陪着嫂子嗎?
孟舒志說道:“剛剛同你嫂子讀書的時候,忽然想到一句,不知是何解,想要問問祖父,正好也送你回去了。”
“那好。”孟玉溪說道,“我去瞧瞧祖母,一會兒就跟着你回去。”孟玉溪知道哥哥在讀書的時候是有些執拗的,若是遇到的不明白之處,先回自己推敲,再同一二好友推敲或者是問祖父的意見。
“我在外等着你。”孟舒志說道,知道了柳蓮安在王家所做的事情,孟舒志只覺得心中更是壓抑得厲害,只想要在外吹風,排遣心中的抑鬱之氣。
孟舒志要在外等着,孟玉溪也覺得正好,只覺得今日裡兄長格外冷淡,一丁點也不像是平日裡的柔和,平日裡是溫潤玉石,此時卻是如同寒鋒寶劍。孟玉溪有些不習慣的同時,也覺得或許兄長是想要一個人靜靜。
孟玉溪就挽住了杜瑩然的手臂,兩人走出了院子,孟玉溪還是忍不住問道:“今日裡怎麼哥哥這麼冷淡,是不是遇上了什麼事情。”
“恩。”杜瑩然開口,柳蓮安的事情再告訴老太爺之前不必節外生枝,杜瑩然新想了一個理由,說道:“今日裡我們去接聽風了。”
“聽風?”孟玉溪有些詫異,“她所在的莊子,好像離這裡是不太遠。不是說,聽風姐姐的病是傳染人的嗎?”說完又彎了眉眼,“不過嫂嫂你既然接回來了聽風,那聽風姐姐的病症定然是不會過了給旁人的。”
杜瑩然有些好笑地看着孟玉溪,自從給孟玉溪看診之後,孟玉溪便十分信服自己的醫術,杜瑩然覺得有暖意在涌動,有人這般信任自己,如同整個人都浸潤在了溫泉水之中,說不出的舒暢,這樣一來,語氣也稍稍輕快了些,“雖然嚴重了些,卻是不會傳染了他人的。今日裡,他就是見着了聽風,覺得難過,因爲聽風姑娘的臉,實在是不太好,比先前更嚴重了。”
“怎麼會這樣啊?”孟玉溪也知道聽風是祖母最喜歡的丫頭,“不是好生在外養着?怎麼嚴重了。”
“莊子上的人不知道,讓她吃了些發物。”杜瑩然說道,“原本就是花粉症,沾碰不得這些,所以更加嚴重了。”
孟玉溪點點頭,是因爲聽風啊,她剛剛可是嚇了一跳,生怕是因爲哥哥和嫂子之間出了問題呢,又問了幾句聽風的病症之後,笑盈盈地說道:“嫂嫂,你說那溫泉水對祖母的病症好,昨個兒一定泡了溫泉罷。”
“還沒有。”杜瑩然說道,“正尋思過幾日就泡溫泉。”
孟玉溪進入到了老夫人所在的廂房,孟玉溪嘰嘰喳喳說起,老夫人在外看上去氣『色』好了不少。杜瑩然就笑着說道:“這會兒都在屋裡,昨個兒我做了一張圖,你哥哥讓人去尋了木匠,等到做成了輪椅,便可以推着祖母了。”
孟玉溪點點頭。
在祖母的屋子裡並沒有坐太久,外面還有哥哥等着在,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孟玉溪去又匆匆準備離開了。
杜瑩然送孟玉溪到了屋門口的時候,孟舒志已經在馬車邊候着,杜瑩然見着孟玉溪上了馬車,還撩開了簾子,“嫂嫂,你回去歇息吧。”
孟舒志也對杜瑩然說道:“今晚上若是過了宵禁……”原本他是準備騎馬回去的,必不會耽擱太久的時間,此時是跟着妹妹坐馬車回去的,若是和祖父多說一會兒話,恐怕就很難趕回來。
杜瑩然說道,“一去一回的也頗費功夫,今晚上就在府中歇息就是了。”
孟舒志歉意地笑了笑,短短几日的時間,第一夜的洞房夜讓妻子獨守空房,來到別院的第二日,恐怕又是夜不歸宿。孟舒志壓下了心底的愧疚,和想要攬嬌妻入懷的衝動,放下了簾子,示意讓馬車始動。
放下了馬車的帷布之後,孟玉溪只聽得到噠噠的馬蹄聲,還有車軲轆駛過的聲響,她見着兄長並不開口,以爲他還在爲了聽風的事情介懷,就說道:“哥,嫂嫂的醫術很好的。”
孟舒志擡起了頭,就聽着妹妹接着說道,“我雖然沒有見到聽風姐姐,不知道聽風姐姐究竟成了什麼樣子,不過我相信嫂嫂的醫術,一定可以治好聽風的。”
“我不是再爲這件事情擔心。”孟舒志說道,雖然聽風的臉……那些膿包就算是消缺了,恐怕也很難不留疤。但是聽風的病症總是沒有『性』命之憂的,他現在更關切的是王二姑娘的病症。
“那是什麼事情?”孟玉溪說道。
“是爲了王二姑娘的病症。”孟舒志剛剛一個人仔細思考過這個問題,若是按照現在行程,大約回到孟府的時候,柳蓮安也當是回到了府中了,“等會回去了,你見到了柳……表妹的時候,不要同她說你來到了別院的事情,你只是說,聽到舞樂院的人說起了王二姑娘的病症,若是再消瘦了,恐怕並不好,你聽聽看錶妹是怎麼說的。”
孟玉溪有些糊塗了,“爲什麼啊?”
孟舒志說道,“瑩然除了是你嫂嫂之外,更是一個大夫。患者的病是不好透『露』給別人的,總不好讓更多的人知道王二姑娘的病情。”
孟玉溪一聽到事情涉及到了作爲大夫的『操』守,捂住了口,頭更是飛快地搗着如同小雞啄米一樣,“我不說,我誰也不說的。”
“恩。”孟舒志的目光流『露』出讚許,“你聽聽表妹是怎麼說的,晚些時候來找我,聽我說。”
孟玉溪就應了下來。
孟舒志等到馬車進了城,就下了馬車,讓妹妹先回去,自個兒牽着馬慢慢回到了孟府。
孟玉溪記掛着哥哥的吩咐,在長廊之中走得飛快,就正巧見着了花園小徑之中捧着一株桃枝的表姐,“表姐。”
柳蓮安捧着花枝回首,柳蓮安氣質清雅手裡捧着一株怒放的桃花,淡青『色』的褙子同那桃紅相得益彰,襯得人面『色』如玉。“你怎麼回來了。”柳蓮安順手把花枝遞給瞭如墨,“小心點。”
“是。”如墨給孟玉溪行禮之後,小心捧住了花枝,果然如同小姐吩咐的那樣,一丁點也不敢讓自己的襟口碰到了花枝,生怕不小心碰着了那花瓣。
“表姐,我有話同你說。”孟玉溪說道,“你今個兒又去看了王二姑娘了。”
又是王二姑娘,柳蓮安的目光微沉,昨個兒沒有想到被孟玉溪聽了那樣一小節的話,也怪王然那姑娘實在對自己的身材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讓柳蓮安就算是知道了孟玉溪要進入到房間裡,也不得不說出了奉承的話。
“怎麼了?”柳蓮安柔聲說道,“我今個兒確實陪着王二姑娘說話了。”
“表姐,你不可以再順着王二姑娘的話說了。”孟玉溪說道,“這樣不好的。”
柳蓮安的眸『色』沉了下來,對如墨說道:“你先回去,把花枝『插』入到了花瓶裡,你再這樣死死抓着,這花就要死了。”隨着柳蓮安做的事情越多,如墨的『性』子也越發膽小了起來,柳蓮安自然是不想橫生枝節,她又沒準備對王然做什麼,不過是順着王然的話頭奉承一兩句罷了。若是等會孟玉溪說出了什麼不中聽的話,如墨那丫頭又忍不住要多想。
“是。”如墨離開了。
孟玉溪看着如墨的樣子,覺得以往活潑大方的如墨越發膽小了,剛剛捧着花枝的樣子,像是捧着玉質如意一般小心翼翼的,生怕磕着碰着了。那不過是一株折下的桃花罷了,清水裡養上幾日,花蕾綻放,那樹枝也就死了,如墨至於那般如臨大敵嗎?孟玉溪收回了視線,對錶姐說道:“我今早晨聽人說了,王二姑娘若是再消瘦下去,恐怕就不大好了,甚至有『性』命之憂。”孟玉溪憂心忡忡地說道。
柳蓮安聽到了孟玉溪的話,卻笑了,手指點了點孟玉溪的額頭,“小丫頭,什麼『性』命之憂,是哪家的姑娘說出這話哄你的。”
孟玉溪急急說道:“這不重要,這件事情的關鍵之處,在於表姐,你親近王二姑娘沒什麼,但是不可以說讓她更瘦一些了。”
“怎麼不是關鍵?”柳蓮安依然是淺笑着,“我跟你說,很重要的。”
孟玉溪說道:“刑部侍郎之女,鄭姑娘。是她同我說的。”
“鄭姑娘啊。”柳蓮安的聲音拉長了,然後反問道:“她可會看診?可是大夫?可是久病成醫之人?”
孟玉溪一下有一下地搖頭。
柳蓮安就說道:“這不就是結了,我同你說,對病人來說,消瘦不消瘦得並不重要。先前我大病了一場的時候,不也是如此?只要精神頭是好的就行,我是久病成醫之人,我知道王二姑娘的想法,人若是得了病,身上不痛快,心裡頭也不痛快,就想要別人說些好聽的話,哄哄自己也是好的。”柳蓮安看着孟玉溪,柔聲說道:“我先前就是這樣呢。”
“可是……”孟玉溪想到了兄長的囑咐,什麼都說不出口。
“可是什麼呀。”柳蓮安笑着說道,“你就算是不信我,也總要信你嫂嫂吧。”
嫂嫂?杜瑩然?
聽到了這裡,孟玉溪整個人的眼睛都瞪大了,心裡頭也是『亂』糟糟的,“什麼意思啊,表姐?”
“意思就是說,你表姐給王家姑娘開得方子就是這樣啊。”
“這可不可能。”孟玉溪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
柳蓮安是『性』格最爲敏感之人,聽到了孟玉溪回答得飛快,眼睛微微眯起,試探『性』地開口:“爲什麼不可能?是表嫂同你說的。”
孟玉溪想到了兄長的囑咐,就搖搖頭,“嫂子沒有和我說這些。”
“當真是沒有?”柳蓮安繼續問道。
孟玉溪歪了歪腦袋,“嫂子口風很嚴,先前在舞樂院的時候,一眼就瞧出了王二姑娘的病症,她不就是什麼都不肯說,我還同你說過呢。”
柳蓮安聽到了孟玉溪的話,心中微定。是的,杜瑩然醫治王二姑娘,便是女大夫的身份,她自然不會泄『露』了患者的病情,於是柳蓮安就輕笑着說道:“你不是好奇我怎麼知道表嫂開得方子嗎?其實很簡單,是王二姑娘親口告訴我的。”
孟玉溪連忙問道,“她怎麼說的?”
“王二姑娘同我說,她的病沒什麼大不了的,按照表嫂開得方子,多吃幾服『藥』就好了。”柳蓮安說道,“只是王二姑娘卻覺得,現在這個模樣着實是不好看,表嫂開得『藥』又很苦,讓她更加沒有胃口了,恐怕等到病好了,整個人也就脫了相。那一日她就是同我抱怨這些,我才同王二姑娘說起那些話。”
柳蓮安的話讓孟玉溪一愣,表姐的話可以說是和嫂子的話截然相反!
只聽着柳蓮安繼續說道:“王二姑娘是私底下同我抱怨的,這件事情就不要告訴旁人了。”
孟玉溪心不在焉點着頭,想破了頭也不知道爲什麼表姐和嫂子的話是千差萬別。
柳蓮安見着孟玉溪點頭,心中微鬆,接着說道:“對了,你今後也別纏着嫂子問她的醫術了,若是傷風之類的病症,表嫂可以同你說說,有些病症涉及到了女兒家的私事,是不好多說的。”柳蓮安這樣的說法,是堵死了孟玉溪和杜瑩然去確認王然病情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