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爲白日裡放了晴,誰知道到了夜裡又起了寒風,門窗遮掩了屋外的嗚嗚的風聲,小武杜瑩然同杜斐三人圍在一塊兒,黃銅鍋下的炭火發出明滅不定的光亮,鍋中的湯水冒着咕咕的聲響,空氣之中也是涮鍋的醇香氣息。小武吃不得辣,連鼻尖上也是細小的水珠,眼睛也犯上了水汽,就算是這般手中的長箸也是伸向了鍋中,又夾起了一塊兒切得薄薄的羊肉。
杜瑩然同杜斐吃得都並不多,只不過見着小武吃得盡興,也就一邊說着話,偶爾夾上一筷。這個年紀的男子正是吃得最多的時候,民間也有俗語半大小子餓死老子。見着小武下筷的速度放緩,杜瑩然和杜斐兩人都不約而同放下了筷子。
兩人相視一笑,此時劍蘭也捧着清茶,茶水是最爲解膩的,冬日裡吃涮鍋雖然舒坦,卻是最爲容易上火和腹中膩味的。
等到從正廳裡出來,就算是披着厚厚的裘衣,也覺得寒風順着衣服縫裡鑽了進來,讓人覺得發涼,杜瑩然緊了緊脖頸下的繫帶,透着長廊上挑起的燈火,見着遠處別家院子之中的常青香樟樹,枝葉被風扯得搖曳,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圍簇成一團團如柳絮狀的雪花被寒風打着卷,吹向了空中。
一夜的大雪紛紛揚揚,原本只是到了腳踝處的積雪,此時已經到了小腿腹處。來到藥鋪裡看病的人也不若往常多,在乍暖還寒時候反而更多的人容易生風寒,真正到了如此寒冷的三九天氣,得病的人反而要較往常少些。
下了雪之後,冬日裡的暖陽又漸漸消融了冰雪,青石板地面上帶着溼漉漉的水意,三日之後,只有見不着日頭的陰涼處還殘留一小塊兒的冰雪,杜瑩然想到了上次柳蓮安帶着自己去的首飾鋪子,名字叫做炫華閣的那一家。好不容易放晴了,過去看看有沒有好看的首飾也好。
等到了朱雀大街就打發走了車伕,如同杜瑩然一般見着地面的積雪消融,趁着這般的好天氣出來的人着實不少。朱雀大街上人來人往,有馬車噠噠馬蹄踏在青石板的聲響還有車轍駛過的聲響。身側有瘋跑的兒童,歡呼發出了銀鈴般的笑聲,生機盎然又充滿了活力,“小心些。”眼見着一個小男孩兒跌倒在地,癟癟嘴就要哭起來了,杜瑩然蹲□子,把他扶起來。
杜瑩然給他拍打了身上的灰之後,鳶尾遞過來了手帕,杜瑩然給他擦了擦眼角,“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輕易哭了?”仔細打量眼前的男孩兒,一雙小手兒胖乎乎的,手心裡還擦破了皮帶着些許血絲,白嫩嫩的面頰,脣紅齒白煞是可愛,尤其是一雙如同黑玉一般的眼眸美麗非常,長長的睫毛上還掛着委屈的淚珠兒。
玉人一般的孩童,讓杜瑩然見着便喜歡,尤其是要哭不哭帶着懵懂的表情,說不出的可愛,杜瑩然忍不住捏了捏他的面頰。
“跌倒了站起來就是。”杜瑩然的聲音柔和,“吹一吹就不痛了。”杜瑩然把手絹纏繞在他的手上,靈巧打了一個蝴蝶結。男孩兒原本就要涌出的淚水止住了,看着手心裡的蝴蝶結是說不出的歡喜,杜瑩然覺得他可愛,又忍不住捏了捏他的面頰。忽然聽着懷中的孩子怯生生喊了一聲,“哥。”
杜瑩然也站起身子,轉身便見着一位俊秀非常的男子,穿着墨色的緞子衣袍,袍內露出銀色鏤空木槿花的鑲邊。腰繫玉帶,彆着一柄寶劍,背脊挺直,挺秀的身姿中蘊含着巨大堅韌的力量。眼前英姿勃勃的男子卻有連女兒家也要豔羨的好膚色,但因爲皮膚白,俊美的五官看起來便份外鮮明,尤其是雙脣,幾乎像塗了胭脂般紅潤。但他相貌雖然美,卻絲毫沒有女氣,一雙劍眉斜飛入鬢,勾勒出讓人觸目驚心的弧度,一雙如同墨玉般的眼眸深不見底。他立在一邊,身側還有青衣小廝,也不知道在杜瑩然的身後站了多久。
杜瑩然從未見過此人,卻在見他的第一瞬便知道他的來歷,藏於衣袖下的手指微微一頓。眼前的男子便是今後的玉面將軍——莫宇軒,屬於原本杜瑩然的姻緣,今後會是齊灼華的夫婿。原本是筆下的最重要的人物,杜瑩然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多謝姑娘。”莫宇軒開口說道,聲音也帶着金石般碰撞的決斷。杜瑩然忽然想到了孟舒志,眼前的人是如同青山般的挺直,而孟舒志給人的感覺更如同一汪泉水。莫宇軒對着孩童招招手,開口道:“過來。”
那玉人一般的孩童似乎有些害怕莫宇軒,見着他的手勢往杜瑩然的身後一躲,一雙小手拉住了杜瑩然藏在衣袖之中的手。孩童的小手柔軟帶着熱氣,讓杜瑩然忍不住也回握了這雙小手。
莫宇軒有些無奈,“阿翔,快過來。”
杜瑩然聽着喚孩童阿翔,更加佐證了她的猜測,玉人一般的孩童正是莫宇軒的弟弟莫宇翔,面上也帶着笑,拉着他的小手,把他引到了莫宇軒的身側。
莫宇軒看着眼前的女子,巧笑嫣然讓人心中舒暢,身上有淡淡的藥香的味道,心底覺得心安,她的眼眸隨着她面上的笑容也彎如新月,“勞煩姑娘,免貴姓莫,不知道姑娘怎麼稱呼。”莫宇軒把莫宇翔交給了身後的小廝打扮的人,對着杜瑩然拱手。
杜瑩然避讓只全了半禮,說道:“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免貴姓杜。”
不過是寒暄幾句,杜瑩然便離開了,莫宇軒見着杜瑩然的背影,轉身對着莫宇翔說道:“在路上也要小心些,你這班回去了娘要……”見着弟弟的懵懂的表情,莫宇軒嘆了一口氣,揉了揉弟弟的頭,說道:“可摔着了?”
莫宇翔點點頭,莫宇軒見着了弟弟手中的手帕,說道:“是杜姑娘的?”
莫宇翔聲音軟糯,“是那位姐姐的。她笑起來真好看。”莫宇軒在心中贊同,忽然想到了給自己定下的親事,也不知道那齊家的姑娘又是如何的人物。
見着書中莫宇軒站在自己的面前杜瑩然並不是如同自己面上那般波瀾不驚,想到了莫宇軒的身世,杜瑩然又想到了齊灼華,孟府滿府上下不過是一個柳蓮安上串下跳,而莫府的情況遠比孟府要複雜得多,杜瑩然忍不住一笑,再往前快速走了幾步。炫華閣就在眼前了。
進入到了雅間,期內的裝潢如故,屋裡的青花瓷瓶中放着折下的臘梅,同牆壁上的山水畫相映成趣。這次接待杜瑩然的依然是那個青衣小襖的叫做言一的姑娘。“杜小姐。”
這位言一姑娘的記憶力也算是超羣,杜瑩然淺笑着看了眼她腰間的牌子,說道,“言一姑娘,替我拿你們這裡的冊子,我仔細瞧瞧。”
言一自然應承了下來,杜瑩然一坐下便有侍女倒茶斟水,也給了鳶尾拿了矮半身的繡凳坐在杜瑩然的身側。杜瑩然翻開了手中的畫冊,旁邊還有炭筆,若是看中了樣子,在宣紙上勾下,等會一併可以讓言一拿過來看。杜瑩然看着洵美且異的首飾,只覺得亂花漸入眼,杜瑩然看中了花樣,捧着冊子問着身側的鳶尾。
聽到了門口的動靜杜瑩然擡眼望了過去,攜手而入的兩位女子讓她微微一怔,來的兩人正巧是她所熟知的,一個是淡淡綠色的平羅衣裙,乳白絲絛束腰,垂一個小小的香袋並青玉連環佩,那女子的面容帶着些許的憔悴,是孟府的孟玉溪,另一個則是紫色衣裙,身上繡有小朵的淡粉色梅花。頭髮隨意的挽了一個鬆鬆的髻,斜插一隻簪花,是依舊從容不迫淡雅雍容的齊灼華。
杜瑩然合攏了手中的冊子,放到了桌上,也站起身來向兩人方向走了過去,開口道:“表姐,孟妹妹。”
兩人望了過來,齊灼華打量眼前的杜瑩然,自從離開了齊府,似乎她是越過越好了。藕絲琵琶衿上裳配着白紋曇花雨絲錦裙,腰間掛着一枚青色的玉佩,用五色瓔珞打着結,隨着杜瑩然的動作瓔珞結微微搖動,金崐點珠桃花簪斜斜插在低髻上,長長珠玉瓔珞垂在耳廓邊。她的面色帶着紅潤,目光清澈明亮,嘴脣帶着淺淡的笑意,脣邊的兩點梨渦若隱若現,笑容明亮歡愉,哪裡還有在齊府時候的小可憐模樣,倒是同她剛去齊府的時候的樣子相似。
“沒有想到竟然在這裡遇上了你?”齊灼華還在打量杜瑩然的時候,孟玉溪已經上前一步同杜瑩然打招呼。
齊灼華可以說是愕然看着孟玉溪已經鬆開了自己的臂膀,反而是和杜瑩然攬在了一處,杜瑩然淺笑着對孟玉溪說道:“怎弄得如此憔悴,我都快認不出了。”語氣也是親暱。
齊灼華想到了上一次的時候孟玉溪還在自己耳畔說着杜瑩然不好的事情,轉眼間杜瑩然就降服了孟玉溪?齊灼華心中還是有些不平靜,明明上輩子她努力了許久才能夠達到的事情,怎麼在杜瑩然這裡就成了輕輕鬆鬆。
這般的悶火在齊灼華的心中燒得她只覺得耳畔的血管也是突突,坐下了也是心不在焉,直到呷了一口茶水,那心中的悶火才似乎燒得淡了些。此時正聽着杜瑩然說道:“若是趙老夫人的這般狀況,若是無事的時候多陪陪她。同她說說話,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在她的身側念她喜歡的書也是好的。”
齊灼華聽着杜瑩然的這般說法,猛得擡頭,她死死盯着杜瑩然,低聲道:“原來是你。”杜瑩然發現了齊灼華的目光,垂下了眼眸,捧着茶水呷了一口,而齊灼華仍是一副看着仇人的樣子,清了清嗓子說道:“表姐,對我說的,你有何高見?”
這一聲一下子讓齊灼華回到了現實,上一輩子的事情一直糾纏着她,柳蓮安用趙老夫人的病症做幌子,齊灼華的身形一顫,現在這算是報應嗎?全部都報應到了杜瑩然自己的頭上,齊灼華剛剛胸口的悶火一下子就消散了,就算是杜瑩然討了孟玉溪的歡心又如何?等到時候柳蓮安用這個名頭私下同孟舒志……這個惡果讓杜瑩然自己來吞食了。齊灼華此時面上甚至浮現了笑容。
齊灼華的笑容讓杜瑩然覺得如同被粘膩的蛇纏上了一般,眉頭微微皺起,反倒是孟玉溪有些猶豫地說道:“真的有效?”
其他的排除腦中的淤血的方子恐怕周御醫已經開了,她也不需要做這些,杜瑩然就只能用現代的一些照顧植物人的經驗來告訴孟玉溪了,低聲說道:“是否有效我不知道,不過我曾看過我爹爹遊醫的手札,有過這樣的例子。也不耽擱功夫,若是陪在你祖母牀塌邊,無非是多說幾句,拉着她的手罷了。”不過這樣的例子從古到今都可以謂之爲奇蹟了。
齊灼華收攏了裙襬,淺笑着說道:“我表妹的醫術很好,還有姨夫的醫術也是顯著,既然記在了手札之中,定然是有這樣的前例的。”
孟玉溪聽着兩人這般的說辭,眼底也升騰起來希望,杜瑩然瞥了一眼齊灼華,對着孟玉溪說道:“回去試試看吧,再說周御醫應當也開了活血化瘀的房子,你記得在她身邊也要開開心心的,讓她覺得你們過得好纔是。若是你祖母知道你們幾個小輩爲了她的事情,弄成這般的憔悴,也會難過的。”
“是啊。”齊灼華也軟語勸說着孟玉溪,終於讓她的眼眸富又清亮了起來,對着兩人重重點頭。“謝謝華姐姐,還有然姐姐。”孟玉溪說道,“然姐姐你也在這裡定了首飾?”
“這倒不是。”杜瑩然說道,“上次同你表姐曾經來過這一處,因爲還有事情並沒有在這裡久待,瞧着這裡的首飾精緻,又難得地面上也幹了,就出來走走。”
“表姐?”齊灼華看着杜瑩然,又看了看孟玉溪,“可是那位我曾見過的柳姑娘。”
“正是。”孟玉溪點點頭,“表姐最喜歡這家首飾鋪子了。”
杜瑩然淺笑着看了齊灼華一眼,“原先在齊府,我甚少出門,也是出來逛了之後,才知道這家首飾鋪子的精緻的。”
齊灼華只覺得杜瑩然的話語已有所指,面上有些發燒。想到了杜瑩然同柳蓮安攪合到了一處,忍不住扯動了嘴角,杜瑩然無異於是與虎謀皮。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事情比較多,可能沒法維持日3000的節奏了,我會盡量做到日2000,所以今天這章算是補上昨天的吧,抱歉,雙手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