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墨從角門出去,就一個梳着兩個小揪揪的小孩兒撞了個滿懷,那孩童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力氣卻很大,讓如墨一下子就跌坐在了地上。
“姑娘,姑娘你沒事吧。”如墨整個人還被那小孩兒壓住,就有一個大嫂上前,伸手拉起了如墨,雙手拍打着如墨的身上。
“我沒事。”如墨的心中有些警醒,摸了摸腰間的荷包,還有那玉牌,都在身上,心裡不由得鬆了一口氣。而她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前襟在胡亂的拍打之中扯開了一個小縫,露出了黃色的信封。
小孩說道:“我的錢掉了。”手指指向瞭如墨的身後,如墨連忙扭頭去看,便見着了地上的一個銅板。而那婦人已經手腳靈便地置換了一封信。
如墨看到了地上的一枚銅板,那小童就邁着小短腿跑了過去,蹲在地上手裡揚着這一枚銅錢,“姐姐,是你的錢嗎?”
“不是。”如墨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被小孩兒撞到了,恐怕就是眼前的小童瞧見了地上的銅板。
聽到了不是,那小童喜滋滋地撿起來了地上的銅板,放在自己的小兜兜裡。
“姑娘,你要是傷着了,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我送你去醫館。”
如墨活動了自己手腕和腳踝,“無事,下次小心點。”
“哎。”夫人是忙不迭的點頭,彎腰抱住了小童,“在大街上不要瘋跑,撞着了人你知不知道,還好姐姐不和你計較。”
如墨點點頭,她要做的事情還挺多,等會要在小姐吃過早飯沒多久就趕回來,再次整理了衣裳之後,就匆匆往王御史家的方向走了過去。
而那婦人和小童自然是孟舒志安排的,距離如墨離開柳蓮安的院子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柳蓮安寫給王二姑娘的那封信就已經到了孟舒志的手中,而如墨則是渾然不覺,懷中揣着的是被替換過的信箋,往王家的方向走了過去。
孟舒志拆開了那封信,信中剛開始是寒暄兩句,之後便是埋怨了杜瑩然的話語,說起自己原本是想要多陪陪王然的,可是杜瑩然橫插一腳,讓她去莊子上治病。柳蓮安接着寫到了自己先天的不足,她身上的病已經是老年曆了,杜瑩然根本就治不好,平白讓她受了些苦。孟舒志想到了之前柳蓮安附和妹妹的話,順着她的話,說出杜瑩然的醫術高超,誰知道對着外人,又是這樣的說辭,他的手微微有些發抖,手指用力,幾乎捏壞了這張信箋紙。
孟舒志放下信箋,略站了一會兒,平定了自己的心神才繼續看了下去柳蓮安的書信。
柳蓮安裡面說杜瑩然的那些話,讓孟舒志的感同身受,而柳蓮安原本就不喜歡杜瑩然,加上王二姑娘更是厭惡杜瑩然,這信箋之中大半都是說起杜瑩然的不好之處,孟舒志看這封信也就花費了格外長的時間。終於看完了這封信,他的眉心早已是死死擰起,這信中出了埋怨杜瑩然,試圖引起王二姑娘的共鳴之外,柳蓮安最後還說到了雖然在別院之中,他們可以每隔幾日就通信,一個月之後,等到從別院回來了,她再去拜訪她,說不定到時候她就可以掌上起舞了。
孟舒志冷笑一聲,她還想要回到京都,他根本不會給她這個機會!收拾好了這封信之後,就大跨步出了院門。
王然此時也收到了那封由孟舒志僞裝過的信箋,看到了信的內容是氣急了,昨個兒晚上知道了柳蓮安要給王二姑娘送信之後,孟舒志也準備了一份信,那是模仿了柳蓮安的字跡,評述直敘說起了王二姑娘過於消瘦,既然杜瑩然開得方子是多吃飯,還是按照杜瑩然的方子好好調養身子纔是正理,最後寫到了要去京郊的別院裡小住一個月的時間,恐怕就不好拜訪了,等到過段時間她回了孟府,再去拜會。
王然剛起來沒有多久,因爲吃的少了,每日裡早晨的時候是最難過的,她原本是靠在牀上歡歡喜喜拆開了這封信,看到了最後,一雙手抖了起來,因爲憤怒,心跳得也快了。身上得難受,讓她得手一鬆,那信箋紙就飄飄然落在了地上,“我原以爲她和我是一樣的,誰知道也和母親還有姐姐是一樣的說辭。”王然氣得聲音顫顫。
王然發脾氣的時候,王夫人正好進入到了房間,眼疾手快地從地上撿起來了這封信,一目十行飛快地看了這封信之後,笑着說道:“這柳姑娘是個有心人。”
王然漲紅了臉,“纔不是。”
王夫人原本還有些擔心柳蓮安順着王然的話頭,實在是因爲女兒的脾氣她是知曉的,自從生了病之後,脾氣越發古怪了,就算是進入到了舞樂院之中原先交好的趙家姑娘也漸漸疏遠了。柳蓮安在這樣的關頭上親近女兒,讓王夫人欣慰的同時也有隱隱的憂慮。柳家姑娘是寄居在孟府的,王夫人心裡頭就有些擔心她爲了同女兒交好,刻意順着女兒說。王夫人剛開始的時候,以爲勸說女兒吃飯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並沒有把杜瑩然的話放在了心上,現在不過是短短的時日,她就發現了,勸說女兒多吃些飯是千難萬難,要做的鮮嫩可口,量還不能太大了,若不然,一盞茶的功夫保管都吐了出來。
看了這封信,見着心中都是勸說王然聽自己和大女兒的話,好生養好了身體,心中也放鬆了下來。尤其是看到了信中提到了,女兒因爲吃得少了,身上不僅是沒有力氣,還有心悸,此時見着女兒放在錦被上的手有些顫抖,心中很是心疼,摸了摸女兒的頭,溫聲說道:“昨個兒新的了螃蟹,廚房裡用清水養着吐了沙,今日裡給你做的是蟹黃粥,你往年最喜歡這蟹黃粥了,我去給你端來你吃一點。”
白米煮粥,薑絲文火燉上一個時辰的時間,放入帶着蟹黃的蟹殼再煮上半個時辰,只用鹽調味,再打上一枚雞蛋,點點翠綠蔥花綴在嫩黃色的蟹黃粥上,聽着母親說起,王然想象那美味的蟹黃粥,只覺得口齒生津,心裡頭又有些猶豫,昨個兒晚上似乎是吃的有些多了。“娘,我昨天吃的有些多了,我不餓的。”
王夫人見着女兒的樣子,連忙哄着說道:“是吃不胖的,做得並不多,你嚐嚐看。再說了,你要是不吃飯,現在也是心慌難受,油鹽放得不重,只有手心大小的一小碗,還做了幾粒山楂丸,也是很少的,你用一些,好不好?”
王然確實覺得有些餓了,還有現在因爲餓得難受,手也開始抖起來,就點頭應了下來。王夫人見着女兒點頭,連忙讓人盛來了粥。
如墨送過了信之後就去了東大街,買回來了蘇和丸,此時暗中跟着如墨的人,見着如墨離開了之後也買了同樣的藥丸。
等到如墨回到孟府的時候,便見着門口停駐着的馬車,柳蓮安看着瞭如墨,對着孟舒志說道:“如墨回來了,堪堪好。”
如墨聽到了小姐的話,心中一鬆,連忙對着衆人行禮,上前攙扶住了柳蓮安。一前一後兩輛馬車,柳蓮安坐了後面的馬車,撩開簾子瞧了一眼前面的馬車,之前表哥和杜瑩然去溫泉莊子的時候,兩人是坐在一起的,
“王二姑娘可說了什麼?”柳蓮安問道。
“並不曾親見着,”如墨說道,“不過信給了她貼身的丫鬟。”
“恩。”柳蓮安應了一聲,“東西都買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之後,柳蓮安就眯起了眼睛,馬車行駛的並不快,微微晃動加上此時日頭初暖,身上暖洋洋的倦意讓她眯起了眼睛,剛開始只是想要小憩,到了最後竟是真的睡了過去。
“小姐。”如墨等到快到了的時候,推醒了柳蓮安,“快到了。”
柳蓮安的脖頸都有些酸了,扶着自己的脖子,瞧着那莊子就在眼前,“怎麼不早點喊我。”
“是奴婢自作主張了,覺得小姐看上去有些累。”如墨噤了聲,柳蓮安對着如墨說道:“把先前做得梨花花丸給我。”
柳蓮安漱口之後含了一枚花丸,讓如墨捏着自己的脖頸,等到感覺到脖頸鬆快了些的時候,馬車停了下來。已經到了莊子了。
柳蓮安整理了衣裳,款款下了馬車,跟在孟舒志的右後方,便進入了這莊子。
霈民正要上推開院門的時候,院門忽然就打開了,“少爺。”推門而出的是芳菲,見着了少爺和柳蓮安,高高興興揚聲說了句,“少爺,表小姐來了。”就利落地推開了房門。
芳菲身後的人,穿着利落的短打,面上卻有着紅腫的膿包,那避讓不及的人正是聽風。芳菲的動作實在是太快了,就讓這樣的聽風冷不丁出現了在柳蓮安的面前。
柳蓮安從未想過開門之後就見到這樣的聽風,她面上的膿包實在是過於可怖,加上剛剛在馬車上小憩了一段時間,整個人還沒有緩過來,猛地見到如同厲鬼一般的聽風,就發出了短促的尖叫,同時更是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誰知道踩到了一粒石子,身子搖搖晃晃就要倒地。
孟舒志聽到了那身尖叫,半轉過了身子,正想要上前一步接住柳蓮安,硬生生止住了腳步,就見着表妹的腳一扭,跪坐在地上。
柳蓮安悶哼一聲,腳踝處是鑽心的疼痛,面上的血色全消退。
“表小姐。”芳菲上前,而身後的聽風見到了柳蓮安的樣子,眼底一瞬間有些快意,身爲女子,少有不在乎自己容貌的。若只是春日裡的花粉,自然造成了她這般的模樣,她只會自嘆一聲黴氣,知道了是柳蓮安做得之後,曉得柳蓮安更是害了老夫人臥病在牀的罪魁禍首,自然是有些快意的。聽風收斂了那抹笑意,她慢慢上前,說道:“表小姐,是我的錯,嚇到你了。”
剛剛不過是意料之外猛地見到了聽風臉,才讓柳蓮安失禮得叫出了聲,此時更是狼狽地摔在了地上,“是我不好。”柳蓮安搖搖頭,“聽風姑娘,你好些了嗎?”柳蓮安咬着下嘴脣,她剛剛失態了,不應該在聽風的面前流露出那樣的表情。
“我沒事。”聽風說道,“表小姐,你是不是傷着了腿了。”
柳蓮安動了動腳,搖搖頭說道,“應該是扭着了吧,沒什麼大不了的!”
此時腳步聲再次響起,柳蓮安看到了一襲火紅色的舞服的杜瑩然,頭髮用髮帶緊緊繞成兩個髮髻,剛剛跳過了舞,她的面頰帶着自然的紅潤,自己的面上雖然用了胭脂,卻比不上眼前人面頰的自然紅暈,她的額頭上還有汗水,粲然一笑,幾乎晃花了人的眼。自己跌坐在地上,精心準備的衣裳也成了笑話,灰撲撲的都是塵土,腳踝的疼痛卻比不上心底的那點兒難過。
那樣讓人豔羨的生機勃勃,那樣讓人豔羨的命運……就像是現在他們倆這樣,她在雲端的天上,而她跌落在塵土裡。
孟舒志瞧見了杜瑩然額頭上的汗水,遞給她一方帕子,杜瑩然順手接過了帕子,擦去了額頭上的汗水,歉意地對着柳蓮安笑了笑,“剛剛在院子裡跳舞,聽到了門口的動靜,便沒有換衣服,就過來了,失禮了。表妹你可還好?”
柳蓮安見着了這樣的杜瑩然,不肯繼續坐在地上,扶住了芳菲的手努力站起到一半,又重重跌坐下去,此時的額頭上沁出了更多的汗水,面上的蒼白更是近乎可怕了。
杜瑩然連忙說道,“你別動了,怕是崴着了腳,我讓劍蘭揹你進去。”
霈民很是機靈,連忙往院內跑,說道,“我這就去喊人。”
劍蘭很快就過來了,此時的如墨也拎着大包小包的東西下了馬車,見着柳蓮安跌坐在了地上,顧不上拿東西,把手中的木匣放在了馬車上,身後還揹着碩大的包裹,跑動起來,看樣子有些好笑。
“小姐小姐,你怎麼樣了。”如墨急得額頭上沁出了汗水,跪坐在了柳蓮安的面前。
“我沒事。”柳蓮安說道,“我不怎麼疼的。”
杜瑩然說道,“瞧着你,額頭上都是細密的汗水,怎麼會不疼呢?”
柳蓮安雖然還是站不起來,但是她卻挺直了身子,她拉着如墨的手是那樣的用力,手上的指甲幾乎都嵌入瞭如墨的手臂的嫩肉上,如墨覺得有些發痛,就連眼眶裡都有了淺淺的淚意,她垂着頭掩住了自己略帶痛苦的表情。
孟舒志瞧見了如墨的樣子,嘴角微微翹了翹,眼神冰冷。
劍蘭很快就過來了,她對着孟舒志和杜瑩然行禮,彎着腰跪在了柳蓮安的面前,柳蓮安的手臂柔柔地環在了劍蘭的脖頸處,小聲說道,“麻煩你了。”
“表小姐客氣了,這是奴婢應當做的。”劍蘭說完之後輕輕鬆鬆地背起來柳蓮安,隨即轉向了自家小姐,問道,“少夫人,屋子還沒有收拾出來。”
“先放到我們房裡就是了。”杜瑩然說道。
杜瑩然對着孟舒志說道,“怎的今日裡就帶着表妹來了,先前不是說過幾日嗎?東西都沒有收拾好。”
孟舒志捏了捏杜瑩然的手,“我想着泡溫泉對錶妹的身子有好處。”
“這下好不好,這幾日都不能泡了。”杜瑩然說道。柳蓮安的樣子,應當是崴了腳,並沒有傷着骨頭,這頭三日的時間不可用熱敷,不然這病竈就會發得更加嚴重,等到三日之後,再泡溫泉反而對她的身子有好處。
孟舒志和杜瑩然走在前面,柳蓮安瞧着杜瑩然穿着火紅色的舞服,髮髻上的髮帶隨風輕輕飛舞,而表哥和她走得極近,時不時小聲在杜瑩然的耳側說些什麼,杜瑩然則是淺笑着點頭。柳蓮安的手臂忍不住收緊,忽然想到了揹着自己的是劍蘭,而不是如墨,柳蓮安連忙鬆開了手臂,她就這樣看着兩人的背影,她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不能說,就彷彿是夢裡的那樣,只能看着他們兩人走在一塊,就像是天造地設的金童玉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