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藥鋪的大夫說的那般,這藥丸溫和不似巴豆等物會讓人泄得厲害,也不會傷人根本,就連如同柳蓮安那樣的脈象吃下去也是無礙。劍蘭這丫頭沉默寡言辦事最爲牢靠,就連如墨去藥鋪說出的脈象都打探到了。杜瑩然此時佐證了她的猜想,這藥丸是柳蓮安要自己用的。不僅僅是對她人狠,對自己也是狠的,這藥丸雖然不會傷根本,但是柳蓮安身子弱從脈象上來看更是脾胃虛弱,恐怕也會元氣大傷,面上的氣色難看。
“小姐。”劍蘭輕輕開口喚回了杜瑩然的注意力,送走三公主就耽擱了一會兒,更瞥見了這一幕耽誤了許久的功夫,杜瑩然把瓷瓶放入了袖籠之中,拂袖站起,“我們也走吧。”
因爲知道是放榜的日子,杜斐只是簡單問了孟舒志的名次,就說道:“還有殿試,不過憑着他的學問,我是不擔心的。”杜瑩然並沒有說話,只是斂衽拿起了銀光小剪,剪去了過長已經開始捲曲的燭蕊。
“早些休息,明日還要去你外祖母那裡。”杜斐如此說道。
杜瑩然朗聲稱是,第二日到了齊府,外祖母史老太太說得便是讓她遊街的時候穿得鮮亮些,此時已經得了殿試的名兒,孟舒志正是高中頭名。
“明日我去尋妹妹,一起看狀元郎的風采。”齊灼華含笑道,蔥根一般白嫩的手指點了點杜瑩然的面頰,她含着笑,就連眉眼裡都是星星點點的笑意,彷彿她十分爲杜瑩然開心。
齊灼華的調笑讓衆人彎了眼,杜瑩然反手拉下了齊灼華的手,她的這位好姐姐笑得這樣甜美,就越發讓她心中警惕,口中嬌憨道:“好姐姐,莫取笑我了。”
因爲這樁難得的喜事,衆人相聚一堂,屋內熱熱鬧鬧,屋外的後花園裡也是一片熱鬧的綠意,讓人覺得心底的溫暖在胸懷之中升騰。雖然已經看清了女兒不可能嫁給孟舒志,甚至女兒同未來的小姑子也是相處愉快,齊夫人見着杜瑩然這般還是如鯁在喉。不想在女兒面前多說什麼,卻到底心中鬱鬱寡歡。
齊灼華把孃親眉眼之中的那點不自在看在眼中,不過她會用婚後圓滿的生活來證明她的選擇是對的,她可不想落得一個夫君是世人皆知的情聖,卻傾心得不是她的結局。齊灼華掖了掖錦被,可惜明日莫德音不來湊這場熱鬧,說是染了風寒,齊灼華盤算着遊街結束了,就去莫府拜訪。孟舒志那裡不應該是她關注的,她更應該多多同莫德音交好,那可是她正經的小姑子。
翌日一早,杜瑩然就坐在了梳妝鏡錢,眉心點了梅花,小指抹着口脂染紅了脣,讓菱脣越發嬌豔欲滴。烏壓壓的長髮已經被劍蘭挽成髮髻,寶華珍珠簪下的流蘇垂在耳畔,細小的流蘇拂過小巧的耳廓,在屋內已經是光華萬分,等到出了屋子又是一番的風采。身上穿的也是新制的衣裳,嫩杏色的半臂繡着俏麗的迎春花,帶着春日裡的熱鬧和喜悅,下身是淺紫色百褶裙滾着銀邊,走動的時候可以見着裙褶裡若隱若現的枝蔓,滿屋子上下的人都覺得小姐打扮的漂亮極了,杜瑩然也十分喜歡今日裡的裝扮。
“妹妹今兒打扮的真漂亮。”齊灼華見着杜瑩然的打扮,眼眸之中劃過驚豔。
“比及笄的時候還要漂亮。”三公主也笑着說道。
十五六歲的女子是一天一個模樣,同及笄那時候相比,杜瑩然的身子長了些加上胸脯也越發隆起,穿着衣服就更好看了,臉頰也同那時候想必瘦了些,及笄時候還帶着少女的嬌俏,此時卻多了三分靜美。
齊灼華神色複雜看着杜瑩然,她一直都知道杜瑩然是好看的,所以在齊府的時候纔會壓着她,此時杜瑩然的灼灼其華,讓她恍惚間看到了上輩子鮮衣怒馬的杜瑩然。指尖掐着手心,讓她找回了一絲理智,現在和上輩子不一樣,上輩子是自己畫着梅花妝去看遊街的狀元郎,此時則是杜瑩然。
“女爲悅己者容,自然今個兒漂亮。”齊灼華展了展衣襬,“什麼時候輪到三公主,還是一團孩子氣。”
素來孩子氣的三公主難得紅了耳根,只是心不在焉的齊灼華並沒有注意到,杜瑩然對着三公主眨眨眼,主動拉了她的手,“走,咱們去看狀元遊街去。”
三公主的眼睛一亮,“走。”
齊府下人早早就替主子們佔了位,花枝招展的漂亮的姑娘們就站在街邊,杜瑩然還是第一次瞧見這樣的盛景,這羣深閨女子在今日盡情綻放屬於她們的美麗。
“狀元郎來了。”人羣之中不知道是誰歡呼了一聲,這樣氣氛濃烈的杜瑩然都忍不住踮起了腳跟,就連三公主也是攪動手中的錦帕,心跳也快了三分,看着那遠方,直到視線之中出現了一抹亮紅,此時人羣更加躁動了,就連全部是大家閨秀的這裡也是躁動不安。
“按道理最爲俊秀的是探花郎,只不過這一次陛下反其道而行之。”“孟公子才華橫溢,陛下是認爲他擔得起這個第一,纔會點了他狀元。”“他的詩詞是極好的。”三個女人一臺戲,更何況是許許多多的女子,杜瑩然饒有興趣聽着周圍人的議論,反而是齊灼華心不在焉,這些話她上輩子已經聽了一遍了,她還記得那時候自己的心情,覺得這般優秀的人是她未來的夫婿。齊灼華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諷刺的微笑。
三公主瞧見了這個笑容,一愣,原本雀躍的心情也消散了些,帶些疑惑一會兒看看齊灼華一會兒看看杜瑩然,杜瑩然此時注意到了三公主的神情,拉着她的手,微微一笑,“狀元郎來了,你瞧我作甚?”
三公主見着杜瑩然的笑容便覺得心中也明朗了起來,“我瞧瞧未來的狀元夫人。”
杜瑩然啐了三公主一口,此時歡呼聲更勝,目光放在了那遊街人身上。領先駿馬身披白色的匹毛,背部點點青斑,四肢修長舒展,十分瀟灑,胸前配着紅色的繡球,那坐在高頭大馬上的人,他頭戴金花烏紗帽,身穿大紅袍,修長白淨的雙手拉着繮繩,脊樑挺得很直,腳蹬處金顫顫亮了人的眼,孟舒志的好顏色把其他人都襯得是黯然無光。
女人有女人身姿的柔美,男子有男子的英氣勃發之美,此時騎着高頭大馬的孟舒志,就彷彿是話本中栩栩如生的狀元郎走了出來,奪取了所有人的目光。杜瑩然看着孟舒志,目光之中帶着自己也不曾發現的繾綣的溫柔。孟舒志似乎也在人羣之中尋找什麼人一般,此時看到了杜瑩然,他忽然就笑了,彷彿是千樹萬樹梨花開,惹得周圍的女子紛紛向俊俏的狀元郎投擲絹花和手帕。
孟舒志卻拉着馬繮下了馬,杜瑩然見着他一步步的走來,他的白淨的臉上有淡淡的紅暈,最後看到了那雙黑靴停在了自己的面前,他換換從袖籠之中拿出一枚早已準備好的玉簪子。
杜瑩然的目光落在了那枚簪子上,小巧的梅花蔟集在一起,開得熱熱鬧鬧,上好的羊脂玉泛着淡淡的柔和的光芒,玉簪子的雕工精細,上面的一朵朵的梅花可以見着它的花蕊。杜瑩然的目光追隨這枚簪子,讓她不自覺仰起了頭,這樣近的距離,她看得分明,他分明是害羞了,“低頭。”
孟舒志的聲音帶着微微的顫抖,杜瑩然嘴脣的弧度擴大,依言垂下頭,動作優雅如同春日裡細嫩枝頭的春花被多情的風吹彎了腰,孟舒志伸手替杜瑩然攢上了簪子,鼓足勇氣低聲在她的耳畔說道:“生死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他的動作若是在平日裡稱不上是妥當,只是今日裡多情的狀元郎這般的動作,讓所有的少女都芳心一動。
就是這樣甚至帶着顫抖的聲音擊中了杜瑩然的內心,素來大方的她也難得紅了臉頰,原本就塗了上好的胭脂,此時面若紅霞,說不出的動人之態。
孟舒志低聲說一句,“我走了。”
杜瑩然擡起頭的時候,正巧看着他通紅的耳根,他寬大的袖子因爲他猛烈的動作,獵獵作響,他動作迅速上了馬,孟舒志手中的繮繩抖動,雙腿略一用力,身下的馬匹一聲長嘶,隊伍又行進起來。身後的榜眼和探花郎則是對杜瑩然報以溫和的微笑。
杜瑩然的嘴脣彎起,他的動作看起來是瀟灑萬分,在她看起來近乎是落荒而逃了,他的脊背挺直如鬆如柏,在她看來分明是害羞的僵硬了。
旁人沒有聽到狀元郎對那杜家姑娘說着什麼,卻注意到了俊秀的狀元郎替女子簪花,女兒家的豔羨目光都落在了杜瑩然的身上,
三公主搖着杜瑩然的臂膀,“他同你說了什麼?”她的目光幾乎可以說是泛着亮光。
杜瑩然點了點三公主的鼻頭,“偏生不告訴你,好了,熱鬧也看夠了咱們走吧。”
三公主心有慼慼然,孟舒志的一番舉動,讓周圍少女的眼珠子都黏在了杜瑩然的身上,目光之中多是豔羨,偏偏自己的手帕交,挺直了胸膛,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說不出的端莊典雅。
齊灼華目光復雜看着杜瑩然,她死死盯着那枚玉簪子,她知道這枚簪子是齊府傳給女主人的,她當年是從孟母那裡得到的簪子,而她居然那麼容易就得到了這枚簪子。齊灼華看得出孟舒志的眼神帶着如水的溫柔,就像是前世他回想起死了的柳蓮安時候的神情,不,比那樣的目光還要溫柔繾綣。齊灼華的心中一顫,只覺得心中有些發疼。她曾經那樣喜歡過孟舒志……
杜瑩然走到了齊灼華的身邊,若是之前她會選擇無視齊灼華的目光,此時卻低聲對她說道:“表姐,孟公子真是一個有心人,是不是?”
齊灼華扯了扯嘴角,還沒有說什麼,就聽到杜瑩然湊到她的耳邊,如同嘆息一般說道:“你既然早早已經選擇放棄孟公子,把他推給了我,就不要再用這種羨慕瘋了的表情看着我,讓人真真是心裡不舒暢。”
齊灼華被杜瑩然這樣的話一刺,也反應了過來,“表妹你說笑了,也祝你今後也如同今日這般逞心如意。”她的話意有所指,目光落在了遠方的柳蓮安的身上,柳蓮安和孟玉溪兩人到的晚,便在靠外的地方候着。
杜瑩然輕輕一笑,目光也滑了過去。
孟玉溪同柳蓮安走在一處,柳蓮安親眼見着孟舒志給杜瑩然簪花,右手指甲深陷手心之中,手心裡形成了四個月牙狀的痕跡。“表姐,幸好你讓我多走了幾步,要不然我也見不着這樣了。”孟玉溪不同於柳蓮安,踮着腳見着了孟舒志替杜瑩然簪發,心中是說不出的歡喜之意,“表姐……”孟玉溪歡喜過後,此時注意到了柳蓮安的表情,有些疑惑地開口,“你身上不舒服嗎?”
柳蓮安的面色慘白之中帶着淡淡的青色,素來淺淡的脣色似乎更加淡了一個色,她的身子也在輕輕顫抖,彷彿不勝風力。
“我沒事。”柳蓮安鬆開了自己的手心,她感受到手心裡是火辣辣的疼痛。
“可是表姐。”
“我說了沒事。”柳蓮安幾乎是掐着嗓子說出得這句話,那淒厲的聲音讓人側目,此時柳蓮安擡頭正好看着了杜瑩然,兩人相隔的距離很遠,但是那若有若無的目光如同鍼芒在背,柳蓮安覺得每次見到杜瑩然的時候,都是萬分的狼狽,此時挽着孟玉溪的手臂,往後退了一步,“表妹你說的對,我有些累了,我想回去。”
孟玉溪此時也看到了杜瑩然,眼睛一亮,她原本是想要過去同杜瑩然說說話的,此時見着柳蓮安的神色有些猶豫,挽着她的手臂往回去的方向走,“表姐,我同你回去。”
杜瑩然對着還沒有轉過頭的柳蓮安虛扶了扶那玉簪,看到柳蓮安狠狠轉過頭,面上露出了笑容,繼而又對齊灼華說道,“不勞表姐操心,我告訴表姐一句話,日子都是過出來的,看似是一條窄窄的獨木橋,殊不知度過了便是康莊大道,那看似繁花似錦的前程,說不定其內暗藏了刀鋒,表姐,你且行吧。”
齊灼華的心中一跳,想到了前世的杜瑩然風光得意,她不信自己比不過她,從鼻腔裡輕輕哼了一聲。
她們兩個人的聲音壓得很低,說得又快,三公主雖然聽不清,也看出來兩人之間的不對,加上之前捕捉到的齊灼華不善的眼神,她忍不住挽住了杜瑩然的臂膀,“杜小妹子,華……姐姐,咱們走吧,這裡人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