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瀾哭成那樣根本見不得人,紅箋替綠瀾告了假,孟舒志不過是點點頭表示知曉,杜瑩然說道:“別忘了我是個大夫,若是身上難受了,過來同我說一聲就是。”
“驚動了少夫人就不好了。”紅箋笑着,眉眼彎彎,“老毛病了,休息一下就好。”說完之後俏皮地眨眨眼,露出一個你我心知肚明的表情。
杜瑩然笑了笑,她當真是沒有發現綠瀾的心思,對着紅箋點點頭,往前疾走兩步,絳紅色繡如意紋綜裙微微擺動,繡着明珠的紅繡鞋頂尖一閃而過,復又害羞地藏在了裙間。孟舒志緩步等待杜瑩然,等到杜瑩然近了,調整步伐,同她並肩而行。
熱熱鬧鬧吃完了晚飯,孟舒志領着杜瑩然在府中走動,一來是爲了消食,而來也是把整個孟府的構架都予了她知曉。到了最後,來到了老夫人的院子,略坐了一會兒說道:“晚上你記得手着老夫人,若是有什麼事情,讓小丫頭來找。”
劍蘭點點頭,孟舒志心裡頭是說不出的滋味,隱隱希望今夜裡祖母是有反應的,那就說明不是有人用針戳了她的手指兒引起的反應。
忽然一隻纖細而柔軟的手牽住了自己的手,孟舒志擡眼就看到了杜瑩然的側臉,她彷彿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般。兩人捱得很近,寬大的袖口遮住了兩人的動作。孟舒志的心情彷彿被這隻溫暖的手熨貼了,他回握了那隻纖細的手,同她十指交扣。
回到了院子中,就見着芳菲迎了上來,眼神之中有着希冀,“老夫人今日可有反應?”見着孟舒志搖頭,眼底的那點希冀之光熄滅了,口中念道着:“往日裡這個時候表小姐來了,老夫人就有反應的。”
一路上兩人是攜手而歸的,此時聽到了芳菲的話,杜瑩然感覺到了孟舒志的手猛然收緊,她的手臂微微顫抖,讓自己沒有叫出聲。
孟舒志歉意地看了一眼杜瑩然,鬆開了手,對着芳菲說道:“以往的時候表妹就是這個時辰去看祖母的?每次表妹來了,祖母都有反應?”
芳菲看到了孟舒志的神情忍不住畏縮了一下,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少爺,以往的少爺總是溫潤的,矜持有禮的淺笑,他是孟家的芝蘭玉樹,而此時的孟舒志,眼眸之中是紅色血絲,他的蒼白的面色帶着鐵青,彷彿是一支出了鞘的利劍帶着讓人觸目驚心的寒意。
芳菲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而孟舒志的眉頭擰起,他的神色越發冰冷。
杜瑩然上前一步,微微側身擋住了孟舒志,拉着芳菲的手,讓她轉過了身子,“每次表妹過來的時候,老夫人都會有反應?”
芳菲神魂未定,“嗯……是,是的。”她開口說道,“表小姐,怎麼了?”
“沒什麼啊?”杜瑩然淺笑着說道,“有些詫異,表妹和老夫人的感情一定很好,所以老夫人一聽到表小姐的聲音就會有反應。”
杜瑩然的聲音輕輕柔柔,芳菲也緩了過來,“嗯,少爺和表小姐在的時候,老夫人也都會有反應。老夫人最疼愛的就是少爺、表小姐還有大小姐了。”
杜瑩然沉默地聽芳菲說着,“老太爺呢?”杜瑩然看了一眼孟舒志,他站在那裡,脊背挺得很直,就像是一株白楊樹,彷彿什麼也壓不垮他。但是杜瑩然知道,只是表象,他並不是這樣。
“什麼?”芳菲一時沒有領會杜瑩然的意思。
“我說,老太爺先前也是熬夜照顧了老夫人,那時候老夫人也有反應。”
芳菲笑了,“嗯,最開始的時候還是老太爺發現了老夫人有反應,那時候表小姐正和老夫人說話呢。”
聽到了芳菲的話,杜瑩然甚至不敢回頭去看孟舒志的表情,拉着芳菲的手讓她先下去休息。
“我沒事。”孟舒志開口,原本眼眸之中跳躍的是憤怒的火焰,此時那火焰熄滅,暮靄沉沉像是波瀾不驚的古井一樣,嘴角揚起了一個僵硬的弧度,輕輕開口:“我什麼事情都沒有。”
杜瑩然讓其他人下去,院子中只站着他們兩人,此時夜空之中是疏朗的羣星,一彎新月周遭是兩三點的小星,夜風微涼,杜瑩然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反而孟舒志冷靜了下來,“我失態了。”說完之後溫柔地拉着杜瑩然的手,“剛剛是不是弄疼你了。”
“我也沒事。”杜瑩然說道。
“抱歉。”孟舒志說道:“我只要一想到,可能是祖母親手養大的人對她下手,我就覺得接受不了。”
杜瑩然明白孟舒志的感受,被親人背叛的傷痛總是最大的,此時的孟舒志幾乎已經相信就是柳蓮安下手,但是心底還是有隱隱的期盼,動手的不是柳蓮安。
“我們回屋,白日裡是溫暖,夜風一吹還是有些涼的。”杜瑩然開口說道。
“嗯。”孟舒志應了一聲,“剛剛是不是嚇到你了?”
杜瑩然微微一笑,“那倒是沒有,”就算是盛怒之中的孟舒志,她也是不怕的,因爲她知道對方不會傷害自己,淺笑着說道:“不過,芳菲那丫頭是嚇到了,指不定還在疑惑,少爺娶了美嬌妻,正當時春風得意之時,怎麼忽然就那般難看的神色。”
孟舒志聽到了杜瑩然的說笑,知道她是在同自己逗趣,此時嘴角也是微微翹起一個弧度,“美嬌妻?”
杜瑩然脣邊的兩點梨渦顯現,眼眸裡更是溫柔的笑意,比那春風還要繾綣美麗,“你敢說不是?”
“夫人說的是。”孟舒志合攏了房門,在燈火搖曳的屋中含了她柔軟的脣瓣。
良久以後,孟舒志說道:“娘子,今日當真不可同房?”
杜瑩然說道:“不可。”
原本孟舒志以爲下午睡了太久,晚上到了時間一定會睡不着,誰知道,洗漱過後,喝下了蜜丸,靈巧纖細的手指在自己的身上按着,就沉沉睡了下去。杜瑩然聽到了均勻的呼吸聲,打了一個哈欠,掀開了錦被鑽了進去,也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洗漱完畢之後裝扮一新就等着馬車準備出發,到了及第巷子門口,變見着了翹首以盼的爹爹。
孟舒志自然也見到了裝束一新的岳父,吩咐停下了馬車,他小車之後,扶着杜瑩然的手臂,讓她下來。
不過是短短几日,再見女兒,便有一種恍如隔年之感,新婚時候蓋頭遮住了女兒的容顏,此時她梳着婦人的髮飾,鬢髮之中紅寶石金蝶髮簪幾乎振翅而飛,耳珠上戴着的是金牡丹嵌紅寶石耳釘,淺粉色對襟襦裙,罩着一件大紅色對襟比甲,比甲上繡着花開芙蓉繡紋,微風吹動她的裙角,腰間的絛帶上用比目魚玉佩壓住了裙角,入目的紅色和婦人髮髻,她婷婷而立站在那裡,杜斐真真切切感受到一切都不一樣了。
“爹爹。”杜瑩然的聲音也有些哽咽,孟舒志也是行禮,“岳父。”
“好好好。”杜斐壓住了眼底的那點溼意,“我們慢慢說。”
杜斐看到女兒同他說得滔滔不絕,而女婿則會把杯子往女兒面前推一些,面上露出了會心的微笑。杜斐同女兒說起行醫治病的時候,孟舒志面上是矜持有禮的笑容,雖然這些話題插不上嘴,他甚至不明白,卻不妨礙他用心聽着,他總是想要和女兒更進一步,這讓杜斐想到了當年的齊氏,她當年也是如此。
杜斐當年和齊氏是伉儷情深,見着孟舒志如此,心中寬慰。
中午一塊兒吃過了飯,下午的時候是去了齊府,史老夫人見着杜瑩然和孟舒志兩人站在一起,面上泛着笑意,年紀大的人最喜歡的就是喜事了,外孫女婷婷而立,外孫女婿如鬆如柏,最難得的是兩人相處之間的默契和溫馨,讓人的心中也彷彿有暖流流過。
“好好好。”史老夫人笑着,“當年你父親把你交到我手裡的時候,你還一丁點的大小,現在轉眼就嫁人了。”史老夫人有些感慨,當年剛進府的時候,杜瑩然這小丫頭很是討喜,之後卻怯怯喏喏只肯親近齊灼華一人,一直到跟着父親行醫,性子又漸漸開朗了起來。
熱熱鬧鬧說了會兒話,史老夫人說道:“你一直和華姐兒交好,轉眼她也要嫁人了,你同她說說話。”
點到了齊灼華的名兒,她錯愕擡頭,所有人都看到了齊灼華的眼神,那並不是爲杜瑩然歡喜的神情,而是帶着些許憐憫。
周氏的手指微微拉動女兒的衣袖,笑着說道:“你想到了什麼,大好的日子這樣一副神情。”
齊灼華心中有些着急,拼命想着可以說些什麼替自己開脫,忽然想到了什麼,眼睛一亮,“表妹,是這樣,我昨個兒見到了你,便想到了舞樂院的王然,昨個我在東大街的時候瞧見了她,竟是瘦的像是一陣風就要吹到,面色也是蠟黃無比,說了沒幾句話,整個人軟綿綿倒在了地上。我記得你是給她看過病的,怎的之前的集英會上還好好的,這會兒忽然病就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