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風物聽了昌陽公主這番話卻沉默了片刻,才語氣異樣道:“那麼九妹對王子瑕從前可有什麼好感呢?”
他這話其實問得唐突了,夢唐雖然風氣開放,但是如今風氣比起定鼎時到底含蓄了些,再說元秀年少,又是帝女的身份,女郎家家的先鍾情於郎君到底是身價跌了幾分,幸虧他這會已經是元秀的姊夫,昌陽公主又極愛他,所以聽了並不爲意,反而認真解釋道:“這倒沒有,若不然她這一回也不會是隻是跟今上以及到我這裡來發作一番了,非好好對付那王子瑕不可!”
“哦?”崔風物微哂道,“若是九妹本就喜歡王子瑕,如今皇后殿下要勸說今上將其下降王子瑕,豈不是正如了她的心願,又爲何會更加震怒?”他說這話時神情清淡,眸色卻漸漸轉深。
昌陽公主搖着頭:“她的性情我還不清楚麼?九妹看似舉止有禮,其實骨子裡與那賀六不遑多讓,皆是驕傲無比,除非是今上強行要她下降,若是她自己可以做主,絕不會因自己戀慕他人,便以帝女身份逼迫對方尚主,這樣的做法雖然是本朝許多帝女常有之事,但她不一樣,何況她原本也有這個資格——我們姊妹裡,雖然利陽還小,但我瞧容貌上能夠壓過我的,也只得她一個人了,再者,多年宮闈生涯,養就她氣度雍容不凡——賀夷簡迷戀上她,難道是因爲她的帝女身份麼?”
崔風物聽到她若無其事的說本朝許多帝女都以身份逼迫自己看中之人尚主時眼中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淡淡笑道:“如此說來九妹確實是對王家郎君無意了,不過從今上看來,卻似乎對王家這位郎君很是中意?”
若說從前豐淳器重王子瑕,還有王子瑕本身才幹,以及他背後的太原王氏、並皇后的緣故在裡面,但這會聽到豐淳向元秀推薦王子瑕爲駙馬,崔風物自然明白豐淳怕是早就看中了此人尚元秀,這幾年卻是刻意帶在了身邊觀察以及爲他尚主後高升做準備!
豐淳只有元秀一個同母所出的妹妹,雖然歷來公主婚姻都有所考量,但豐淳定然是要更多爲元秀考慮的,以崔風物對王子瑕的瞭解,這個太原王氏的子弟雖然不是王家長房長子,但因王子節爲中宮之主的緣故,又是王展唯一嫡出之子,兼之能文能武,頗負才幹,品行也絕不墮王氏家聲……若是他爲崔舒窈選擇夫婿,怕也覺得此人很是不錯。
再者,如今帝后和諧,豐淳心裡對這個安排恐怕會更加滿意。只是豐淳卻沒有想到,王子瑕也許會抵不過家族以及姐姐的壓力,主動親近元秀,元秀卻沒有這些顧忌,她既然發現了王子瑕接近自己不過是覷中了她的公主身份,又怎麼還肯同意?
原本是一件幾方樂見之事,可如今因元秀的反對,王家非但無法與皇室親上加親,恐怕還會大大得罪了這位金枝玉葉!照昌陽公主對元秀的性情描述,元秀公主既然認定了王子瑕欲尚主完全是別有所圖,那是絕對不會再同意下降王家了的。
豐淳中意的王子瑕失去尚主的機會,按着如今長安的局勢以及這位貴主的性情,卻不知道九駙馬到底會是誰……
崔風物面上微笑,心中卻飛快的思索着,卻聽昌陽公主道“其實早先昭賢太后不時召見王子瑕時,宮裡就有這樣的猜測。”
“那時候先帝還在吧?”崔風物不免驚訝道。
“正是。”昌陽點了一點頭,“所以王子瑕怕還不是今上看中的,怕是先帝爲了元秀看中,才授意時爲惠妃的昭賢太后不時召他進宮,畢竟昭賢太后能夠以惠妃之位代攝先帝后宮多年,爲人自然是謹慎的,若沒有先帝的暗示,再怎麼思念彭王,又豈敢時常召見族侄、尤其她膝下還撫養着只比王子瑕小几歲的九妹呢?”
崔風物點了點頭,若王子瑕當真是憲宗皇帝爲自己九女留意之人,那麼也無怪前幾年皇后寵愛不多、鄧國公被榮養的情況下,時才束髮不久的王子瑕卻總能夠隨侍豐淳左右、寵信日加了,原本朝中都以爲這是因爲豐淳欲恩威並施,畢竟比起久在宦海的王展,王子瑕年紀尚輕,既好籠絡,也易控制,再加上王子瑕雖然不是獨子,卻是鄧國夫人唯一所出的男嗣,對王展而言,重要性不言而喻。
憲宗皇帝的英明可不只是史書上一句泛泛的讚語,就算是對他當初聽信杜青棠之諫議、族沒郭家,導致文華太后難產而亡,並且後來憲宗皇帝又對李儼表現出超乎尋常皇子的寵愛,讓豐淳備受折磨,因此對這位父皇懷着隱約不滿的豐淳,對自己這位君父的眼光卻是絕不懷疑的。
所以哪怕是對皇后王子節不喜,但豐淳仍舊相信憲宗皇帝親自挑選的太子妃,必定也將是合格的皇后;憲宗皇帝親自挑選的王子瑕,想來也會是合格的駙馬。
“先帝英明卻也慈仁,在君爲天下計,在父則爲子女計,憑心而論王子瑕此人品行高潔,也有才幹,即使九妹非他心中所悅之人,想來下降之後,王子瑕也斷然不會負了她,只是……”崔風物斟酌着措辭,昌陽卻搖頭道:“若是先帝曉得他並不戀慕九妹,是不會要他的。”
“因着二姐到六姐這中間的三位皇姐都是未長成便夭折,六姐出生時,先帝已然登基,其時先有王太清亂政,後有藩鎮不服長安號令,後來又出了曲平之之事,先帝政務繁忙,待曲平之解決後,立了太子,又要花費精力教導東宮,所以我們姊妹裡,論出身的尊貴當然是屬九妹爲最,她是元后嫡出,才落地就有了封號,足月便起了名字,且不說她封號裡的元與秀相連之意,就是封邑也是極好的,可是先帝花費最多心力的卻還是大姐。”昌陽這會說到平津倒沒有露出太多怒色,只是提到時略皺了下眉,方繼續道,“當初大姐因韋坦的緣故要同鄭斂和離,先帝固然被氣得在紫宸殿上摔了硯臺,但最後究竟還是準了她,又封了那鄭斂做開國縣男以安撫補償……”
她說到這裡暫時住了口,看了眼自己面前的瓷碗,崔風物已經擡手拿起桌上茶壺替她斟上,昌陽不由抿嘴一笑,眼波流轉,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才道:“雖然先帝出手,大姐是得償所願了,可大姐請求和離時,跟先帝哭訴的那些話兒,也讓先帝動了心思,因此從六姐起,一直到我,先帝便不再似從前那樣擇駙馬了。”
崔風物不由道:“大姐說的是什麼?”
“……大姐說鄭斂雖然迫着先帝賜婚只能尚了主,其實卻不怎麼喜歡她,這樣子相敬如賓,還不及孌童待她親熱,這樣的日子她過得索然無味!”昌陽公主抿嘴笑了笑,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從前,皇家挑駙馬,總是看中了誰家郎君,只要未娶,一道聖旨下去就是,先帝因大姐這麼回事,所以在我……在六姐的時候,就打算覷中了人,也要先問過那人的意思……”
說到此處,昌陽公主白膩的面龐上流露出一抹霞色,深深望着崔風物,卻是有些害羞的說不下去了——很顯然,她是知道憲宗皇帝在下旨叫崔風物尚主前有過私下詢問的,若是崔風物不同意,憲宗皇帝自然不願意叫自己再一個女兒走平津的路,如今兩人既然在了一起,那便是崔風物也同意了尚主……
如此,他們兩人的婚姻,比起平津來,定然是兩情相悅了。
迎着她面色如霞眸子卻亮若星辰的注視,崔風物悠悠一笑,伸手勾過她腰帶入懷中,閉着眼吻了下去……也趁機,掩住眸中的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