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雨亭裡準備的果然只是一些時令瓜果,除了四周垂手侍立的侍者外,卻已經有一位搶先佔據了上座,正悠閒的等待他們的到來。
進了亭後,昌陽臉上頓時浮現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指了指那隻正用雙爪抱着一枚桃實甩着尾巴的猞猁問左右:“這是怎麼回事?”
“方纔奴等收拾的時候冰兒忽然跑了進來,怎麼也不肯走,奴的衣裳都叫它抓破了,只好留它在這兒等着阿家來。”侍者裡面出來一個綠衣宮女苦着臉辯解,她袖子的邊緣確實有些勾了絲的痕跡,元秀禁不住撲哧一笑:“七姐這隻猞猁養得倒是霸道!”
“……那就叫它留在這裡罷。”昌陽也有些無語,待幾人都落了座,她方道,“我可只照着十一妹那隻暹羅貓的法子養着它,左右我也不上場,不過是在場邊跑幾圈鬆快鬆快,看一看熱鬧罷了。”
崔風物笑着道:“這樣豈不是無趣?”
“下了場,總要獵到獵物纔有意思,若不然,反而比在營地等着更無趣了。”昌陽公主嗔了他一眼,解釋道,“再說也不是我一個人留下,東平對這個興趣卻也不大,雲州倒是聽說她去過兩回靶場,但我想箭技也不是這麼快練出來的,再者,十一妹與十弟總也需有個人看着。”
“十一妹也就罷了,十弟今年可也有十歲了,五哥不定就要帶他下場的。”元秀接過了話道,“年初時候好像五哥就爲他擇了師傅教導了罷?”
昌陽公主噫了一聲道:“雖然如此,可這麼幾個月就下場,身邊的人到底要好好挑一挑纔是!”
“咱們五嫂賢惠着呢,豈會不提醒了五哥?”元秀嘴角噙了一絲冷笑淡淡的說道,崔風物與柳折別立刻感到了元秀對皇后的不滿,兩人心下都是一驚,崔風物不動聲色的轉開了話題:“九妹請看這桃實,皆是江南那邊快馬入貢而來,甘甜多.汁,比平常的卻要好許多。”
他說話間采綠正拿案上銀刀小心切開了一顆洗淨過的桃實,將肉一塊一塊拿勺子挖了出來,放到元秀跟前的瓷碗中,元秀在瓜果裡除了櫻桃外並沒有特別喜歡的,但當着昌陽的面總要給崔風物幾分顏面,便微微點頭,另拿了一把勺子舀着吃了,昌陽道:“按你喜歡的,澆些乳酪並冰,在旁邊都有。”
早有采藍上前,從案上備好的瓷盆裡取了這些澆上,元秀隨口讚了一句,打量了下亭中陳設,昌陽雖然得豐淳加恩,但究竟銜爲公主,府邸自有制度,元秀久在宮闈,這座公主府雖然精緻華美,倒也不足以讓她特別稱讚,只是昌陽見她打量,便放下了乳酪笑着道:“你左右看着可是在打算自己今後的府邸要怎麼安置麼?”
“這自雨亭建在了東南角上,又借了前面那堵山壁遮住了最烈的南面的陽光,倒是真正清涼。”原本聽到昌陽的話,崔風雨和柳折別的動作都有剎那停頓,以爲元秀多少會透露些心儀郎君的性情模樣,然而元秀不在意的忽略了過去,只道,“卻叫我想起來終南山裡那一座高冠瀑布了。”
“山景與庭院又怎麼能一樣?”昌陽道,“聽說那瀑布在終南山裡很是有名,你住的別院就在左近?”
元秀點了一點頭,皺眉道:“那紫閣峰上另有三家別院,說起來我這回回來除了試禮服和看禮冠外,與此倒是不無關係。”她卻是順勢把話題歪到了自己想要說的上面去。
昌陽訝然道:“這是怎麼回事?”
“五哥派來隨行的禁軍裡面有兩個人……”元秀眯了眯眼,將馮騰並崔南風的所作所爲大致說了一下,“如今那郭家姊妹被我帶進了宮做了宮女,說起來那郭家小女兒在別院時是極受父兄與她阿姐疼愛的,這會卻不得不在我的珠鏡殿裡當着差,雖然採橙極是喜歡她,不至於叫她委屈了,可她原本在別院裡也與尋常人家女郎一樣,這會卻怕了這兩人報復不能不請求託庇我之下……”
“這話說的可蹊蹺了,你是什麼身份?那馮騰並崔南風不過是兩個禁軍士卒,就是統軍使、護軍中尉甚至是大將軍又如何?難不成還敢爲了此事掃了你的面子?”昌陽公主詫異道。
馮騰也就罷了,崔南風雖然是博陵崔的子弟,又深得崔太妃喜歡,可他也出長安出了名的紈絝,昌陽一顆心繫在了崔風物身上,對他自然不會怎麼留意,單聽了一個名字還未反應過來,但崔風物、柳折別這兩個世家子卻是十分清楚的,都皺了下眉。
以崔風物的爲人,若這會被元秀用譏誚語氣說來的是其他人,他定然要幫着分解一二,可崔南風……那一位還當真做得出來添油加醋的事情,柳折別默默聽着,卻是對崔南風又厭惡了幾分,只聽元秀淡笑着道:“他們連我這個公主的話都敢肆意更改、妄自傳揚,動郭家姊妹的膽子又怎麼會沒有?”
昌陽凝神想了一想,正待說話,柳折別卻忽然接口道:“那崔南風若是博陵崔家子弟,似乎是崔太妃最喜歡的侄兒。”
聽出他話中的提醒之意,元秀微微頷首,對昌陽公主道:“我這回回來就是要向五哥討個公道的,沒想到昨兒話還沒說到這些,就出瞭望仙殿的事情,倒是先告訴七姐了。”
聽到望仙殿出事,崔風物微微皺了下眉,他的堂妹崔芳儀也在宮中,而且所住的承暉殿距離望仙殿是極近的,望仙殿裡的那兩位,鄭美人與裴才人,都是三月末的時候才禮聘進宮的,都是名門望族出身——她們出事很難不牽扯到前朝,只是以他的身份卻不便過問後宮之事,因此只得與柳折別一起沉默就飲。
昌陽公主對他的心思自然瞭解,抿嘴笑了一笑,安撫元秀道:“鄭美人小產也是事出突然,五哥究竟要去看一看,雖然要審問裴氏,但這到底是皇后之責,你還怕五哥沒空聽你說自己的委屈麼?”她這番話看似安慰元秀,實際上卻將事情以及宮中目前的局勢大致說了出來,沒有提到崔芳儀,崔風物頓時鬆了口氣。
元秀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似笑非笑的說道:“七姐最是體貼不過。”
昌陽公主橫了她一眼,想到了一事,道:“對了,你這回回來,是過幾天繼續回別院裡去住呢,還是今年不去了?”元秀的笄禮是在七月末,過了笄禮,那就是八月了,到那時候天色已經涼了下來,自然不需要再跑到別院裡去。
“我回來是要辦幾件事的,若是順利自然就再回去住一住。”元秀爽快的說道。
“聽你的意思,那座別院想是不錯了?”昌陽公主隨口說了一句,她也知道紫閣別院乃是文華太后當初做太子妃時的陪嫁,並非皇家產業,因此也不多誇,免得元秀以爲自己有什麼念頭,道,“原來你回來是另有事情,我昨兒接了你的帖子,還道是雲州跑去把你鬧回來替她撐腰呢!”
元秀聞言失笑道:“那張明珠又不是沒有彈劾過我,我這會若見了他,別說替雲州說話,恐怕張明珠另有聖賢話語要教我呢!”
“那迂腐的老傢伙!”昌陽公主搖了一搖頭,她對張明珠可也沒好感——這是因爲孟光儀的緣故,想到任秋,她神色微微黯了黯,提起來時不免淡淡的,“你若是住久,十天後是咱們三嫂生辰,她是不打算大辦的,不過請自己家人並她閨閣裡的女郎一起聚一聚,你可打算參加?”
元秀不料她會忽然代齊王妃提出邀請,略一思索,才道:“到時候再說罷。”
昌陽公主因爲想到了任秋之死,對齊王妃到底有些不滿,念着齊王把話帶到,見元秀沒有一定答應,也不多勸,又見姊妹說話有意無意總是冷落了崔風物同柳折別,便提議行酒令以助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