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府中正熱鬧時,數百里外的平津公主府裡蟬聲悠遠,襯得夏日越發漫長而寂靜。
正堂門窗緊閉,因此而略顯陰暗,衆侍都被斥退,平津公主皺着眉看着面前一臉不服之色的鄭蠻兒:“你究竟去了什麼地方?”
“沒去什麼地方。”鄭蠻兒一口否認,平津公主定定看了她半晌方道:“那麼昨晚你爲何不在自己屋子裡?”
鄭蠻兒不假思索道:“母親你可不要被人給騙了,昨晚我幾時離開過屋子?當真是無稽之談!”
“是不是無稽之談你自己心裡清楚。”平津公主冷冷的道,“昨天是我自己在你屋子裡守了半夜——你不要問蜻蜓和蝴蝶做什麼沒有告訴你,是我不許她們說的!如今這府裡,兩個使女我還使喚得動!”
鄭蠻兒張了一張嘴,末了委屈道:“我不過是覺得此處無聊,所以出去散了散心——”
平津卻不吃她這一套,徑自打斷道:“無聊散心?三更半夜的你散什麼心?就是長安繁華之地,以你出去的辰光又能看到什麼?”
“母親!”鄭蠻兒眼珠轉了一轉,索性撲到她懷裡撒嬌起來,平津這回卻沒有依她,而是狠了狠心依舊冷着臉把她推開,輕叱道:“你給我說清楚!好好兒的女郎家,你究竟想做什麼?”
鄭蠻兒見狀,眯起眼:“母親可要我說真話?”
“當然!”平津微怒道,“若不然我在這裡做什麼?”
“我去見了父親。”鄭蠻兒慢條斯理的說道。
平津先是一怔:“韋坦到了附近爲何不告訴我?”隨即明白過來,鄭蠻兒可從來沒叫過韋坦父親,她所承認的父親自然只有鄭斂一個,平津公主的封地距離洛陽不遠,若有快馬一個晚上來回那是足夠了……可堂堂郡主,深夜獨自往返,平津想一想都覺得提心吊膽,她面上漸漸露出了怒容:“你好大的膽子!”
“我去見自己父親有什麼膽子大不大的?”鄭蠻兒與賀夷簡一樣,都是深知父母溺愛於己,捨不得重責的,因此對着平津的怒火絲毫不以爲然,“從前在長安的時候路途遙遠也就罷了,如今隔着這樣的近,我見一見自己生父難道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平津張口欲斥,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頓了一頓才冷冷道:“你去見他做什麼?”
“不做什麼,只看想看看他罷了。”鄭蠻兒懶洋洋的道,“父親雖然得了一個開國縣男的爵位,可比起公主銜來可差得太遠了,就是我這個郡主,也比他如今高許多,難道母親還擔心我住進開國縣男府上去不成?”
“……”平津最不願意與女兒談的便是鄭斂,她原本發現鄭蠻兒深夜不知去向,還以爲女兒可不要在封地這裡做出什麼事情來——鄭蠻兒與盧卻敵的婚事可是豐淳所賜,何況即使是平津私下裡也不能不說盧卻敵確實是個人才,鄭蠻兒若沒有郡主身份配他當真是不夠的。
如今聽說她既然是去見了鄭斂,對於自己的這個前夫平津公主的心情十分複雜,當初雖然和離是她提的,被嘲笑的也是鄭斂,但若非鄭斂冷落自己在先,憲宗皇帝那麼疼愛自己的長女,爲她精心挑選的駙馬,究竟不俗,平津對這個前夫並非全然忘情,此刻便不想再談下去,起身道:“你若是一定要去見他也無妨,只是身爲女郎又有婚約到底還是避諱些的好,下回出去多帶些隨從,另外不要再三更半夜的跑出去了,你以爲現在的世道很太平嗎?”
“母親總是這樣,聽見了父親便就要我閉嘴,卻也不想聽我從父親那裡聽來的消息?”鄭蠻兒撇了撇嘴角伸手扯住了平津的袖子,平津厭煩道:“他一個開國縣男能夠有什麼消息來告訴我們?再說他的消息多半是洛陽與左近的,咱們遲早要回長安,誰耐煩聽這裡的事情?”
鄭蠻兒冷笑道:“正是與長安有關!我們到這裡都過去了兩個月了,這段時間聽說長安先出了任秋案,接着七姨下降,現在八姨的婚事都定下來了,咱們的禮送的也不少,私下裡探五舅舅的口風也不是沒探過,難道母親不覺得五舅舅短時間裡壓根就沒打算召咱們回去?”
回長安是平津公主如今最關心之事,聞言不覺驚道:“這是什麼話?”
鄭蠻兒捲了卷臂上寬袖冷笑道:“父親那邊得到了鄭家族裡的消息,說四房裡的緯郎多半要尚主,因知道父親的才能,所以打算等賜婚的旨意下來後,想辦法勸說五舅舅把父親調到長安去任職!當初咱們被迫自請到這裡來,不就是爲了家事麼?若是父親去了長安,五舅舅爲了不讓皇家生出許多謠言來,自然是不會願意我們早些回去了!”
平津公主不覺變了臉色:“這消息當真你是父親說的?”
“我騙你做什麼?”鄭蠻兒沉着臉道,“先說好了,若是咱們早日回長安,那麼父親恐怕很難調過去了,如今鄭家替父親打算的位置盯着的人多得很,即使這樣父親還是替咱們想的,母親你且想一想怎麼辦吧!總不能叫父親一味的委屈吧?”
平津原本情緒複雜,聞言不由大怒道:“你怎知道他告訴你這個消息是全爲了我們考慮?說不定他壓根就不願意去長安!只想着在這裡陪着他如今的妻子兒女過日子!”
“當初皇外祖選父親爲母親的駙馬正因爲父親武功卓絕、有大將之才!”鄭蠻兒撇嘴道,“因着與母親和離的緣故父親離開長安在洛陽一待了這許多年,有這樣一個機會爲什麼不抓住?母親還要這樣說他,實在是太過分了!”
說着她一甩手,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平津公主正欲發怒,然而她究竟不比鄭蠻兒,心思要深得多,將鄭蠻兒轉告的鄭斂所說的消息仔細琢磨了一下,臉色頓時變了!
正如鄭蠻兒所言,鄭斂才幹無可指責,畢竟憲宗皇帝親自挑選之人,對這個長婿,憲宗皇帝也是極爲喜愛的,看憲宗皇帝對臣子的喜好,只看杜青棠就知道,若是等閒之輩,是入不了這位英主的眼的。
而當初平津公主因受冷落,與韋坦相戀,請求和離後,憲宗皇帝爲了補償特封鄭斂爲開國縣男,在洛陽派了一個閒職給他,此後兩人便再無往來。
鄭斂如今這麼做,絕對不會是因爲舊情難忘——平津與他雖然曾是夫妻,然而如今已經各自嫁娶,對於鄭斂的性情,平津也是瞭解的,此人極爲注重禮法,藕斷絲連之事是萬萬做不出的。
那麼是什麼緣故讓已經恩斷義絕的鄭斂放棄前程也要幫助她們母女回長安?
還是因爲這份前程他壓根不想要?
平津公主若有所思的看向了長安的方向,雖然距離不遠,可此時的消息傳遞再快也就是那麼回事……何況人不在長安,盧渙總也不能事無鉅細的稟告,到底只能挑着重要的——盧渙的忠誠不要說,但身爲家令,能力以及對大局的敏感,究竟不及宮闈出身的平津自己……
平津陷入深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