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娘初爲人師,興致極高,前一天她走的時候與元秀約好了,翌日一大早就精神抖擻的過來叩門,因說好了這日先練騎術,她穿一襲赤紅如火的男子袍衫,烏黑的長髮以一支竹節頂簪挽住,摘了耳墜,只拿兩根白玉短針穿住,面上淡施一層脂粉,又將眉刻意描做了英氣勃勃的劍形,蹬着小蠻靴,拿了同樣赤色的長鞭,笑眯眯的進了月洞門,與得了訊正要出去的元秀險些撞到了一起,惹得兩人身後隨從都是一陣驚呼。
“臣女參見貴主!”李十娘沒想到元秀已經出來了,連忙腳步一頓,才免了撞上去,她因今日作男子裝束,禮也是俏皮的行了個男子的禮儀,元秀定睛上下一打量,見她渾身上下朝氣蓬勃,也不禁起了頑心,眼波流轉,就遞了一個媚眼過去,嘻嘻笑道:“這是誰家小郎君?生得這般俊俏,也不多帶些侍從就敢出來,難道不怕被人路上擄了去麼?”
元秀今日卻未作男子裝束,她梳着雙螺髻,髻上分纏着拇指大小的珍珠串,面上未施脂粉,卻在眉心貼了翠鈿,描遠山眉,脣上染丹,穿了橘色襟袖繡有瑞錦紋的胡服,雖然尚未完全長成,看着卻已經亭亭玉立,眼波一飛,自有一股風流之態,李十娘在長安貴女裡不只是騎射拔尖,就是口舌上也素來不輸人的,聽了元秀故意調笑,不假思索,順勢把自己當做了男子,拱手笑道:“若是小娘子你,何必擄人?只須笑上一笑,小生說什麼也要跟着走了!”
“既然如此,那便請小郎君跟過來罷!”元秀掩嘴格格笑道,她身後於文融也跟着湊趣道:“李家娘子這身打扮,若是離遠些看了,還真要當成了郎君。”
“她啊,不是打扮。”元秀揹着手,笑吟吟的望着身旁略略落後的李十娘道,“十娘子眉間有英氣,哪怕是做女兒妝,也比常人多出幾分爽朗。”
李十娘自嘲道:“想是臣女自幼跟着兄長一起舞刀弄槍多了的緣故,兄長做夢都盼着臣女能夠添幾分閨閣女兒的貞靜之態呢。”
“做兄長的總是多操心些。”元秀倒被她這話勾起了同感,“本宮少時臨帖,喜學魏碑,一開始的時候今上見着了總要誇獎一番,到後來總算寫得有些樣子了,今上卻又叫我得了空也臨摹臨摹衛夫人簪花體,說是女兒家的字纖秀絹麗總是動人些。”
“貴主說的真真是一點兒也沒有錯!”李十娘拍手道,“當初才學騎射時,兄長惟恐臣女學不會,教導得極爲上心,待臣女如今都會了,他卻後悔起來,直嚷着說早知道今日當初絕對什麼都不教臣女,好讓臣女死了心去學女紅針線!”
元秀認真看了看她,嘆道:“本宮實在想不出來,十娘子拿針線是個什麼樣子?”
“貴主這話可算不得取笑,就是臣女自己也想不出來那是什麼樣子!”李十娘朝她眨了眨眼,兩人邊走邊說,居然聊得極爲投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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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平津公主府。
藕花水榭本就是在湖上築起,藉着近水的清涼,又另放了許多冰盆,饒是如此,平津公主還是感到一陣陣的躁熱,被她瞪了一眼的兩名宮女都是一驚,趕緊加大了打扇的力度,只是力氣用大了,宮扇帶起的聲音也大了起來,平津公主聽着心煩,正欲出聲打發她們下去,水榭的門卻被人推開,看到來人,兩名宮女頓時鬆了口氣。
平津公主不必回頭也能聽出來人足音,果然臉色略略和緩下來,轉過頭,道:“仙奴?”
仙奴着一身寬大的紫袍,以他的身份,原本是無資格穿朱紫之色的,即便要穿,也當是舞衣,但這一身紫袍雖然刻意做得寬大,卻是仿了魏晉時候的古風而爲,非是正三品上的官員皆可不穿。
他肌膚甚是白皙,被襯托出一種近乎皎潔的光澤來,見平津面頰微赤,鬢髮蓬鬆,先擺手叫宮女退下,復到旁邊倒了一盞涼茶遞上。
平津取過喝下,問道:“蠻兒這會在做什麼?”
“我方纔問過了蜻蜓,她小睡還未醒來。”平津到了封邑,因未曾帶盧渙過來,便將這邊上上下下都交給了仙奴打理,這仙奴雖然是孌.童出身,但在長安的長公主府裡看了多年,照着盧渙的行事,居然也管束得當,平津由此越發信任他,此刻聽了回答便溫言道:“你多有辛苦了。”
仙奴目光脈脈的望着她,眼波流轉,他本就面目秀美,此刻似嗔似怒,越發風情無限:“替娘子分憂是份內之事,娘子這麼說卻是對我多有不滿了?”
夢唐的風俗,宮禁中稱公主爲阿家,其餘通常情況下都呼爲貴主,娘子卻是尋常人家呼以女主用的,平津公主的家令因爲出身其母盧麗妃同族,當初平津剛開府,對他多有倚重,便讓他喚自己做娘子,以示親近,仙奴亦然。
自到封邑後,仙奴打理諸事,陪伴平津的時候卻少了許多,今日他忽然前來,雖然打擾了自己小憩,平津心裡到底有些驚喜,此刻見他不依,便笑着攜了他手賠罪道:“這是本宮的不是了!”
仙奴這才正了正臉色,簡短道:“長安出事了!”
“嗯?”平津公主握着他手,才起的一點旖旎心思頓時熄滅,微微變色,“任秋一案有變故?都有誰被捲進去了?”
“目前還不清楚,但——主審此案的孟尹遇刺!”仙奴皺起眉,“如今已是六月中,偏生元秀公主的笄禮距今只得一個月,長安忙成一團,卻不知道聖人還會不會召娘子回去?”
平津公主食指點着香腮,肅然道:“你把事情說詳細些,說不定……”她勾起嘴角,“恰是如此,本宮才更容易返回長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