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鏡殿在太液池之側,斜對的蓬萊山,晚風輕拂,徐徐清氣而至。
元秀一行到時,除了採紫,另有一個三十許的女子一起在階下相迎,看她站位還比採紫靠前,是一張圓臉,面相敦厚,細眉大眼,膚色白皙,額上貼着簇形花勝,穿一色丁香色對襟廣袖綢衫,月白藕絲裙,腰間束着豆綠絲絛,柳綠容臭,雖然看着年長,卻還梳了未出閣的髮式,斜插兩支鑲金嵌寶的蝠簪,耳畔翠光隱隱,卻是一對綠玉墜,腕上纏着雙跳脫,見到元秀和承儀下車,微微躬身道:“妾身正五品尚宮樊氏若兒,奉中宮之命打掃珠鏡殿,業已辦妥,還請阿家與郡主驗查!”
在她身後,分兩列站着穿皁衣的粗使宮女並內侍,想是樊若兒調來打掃之人。
元秀看了眼採紫,採紫會意,屈膝稟告:“奴方纔得皇后身邊梅娘告訴,得知阿家要住到珠鏡殿來,領人收拾了鳳陽閣之物至此,看着樊尚宮與衆侍打掃完畢,並無疏漏之處。”
“既然採紫已經看過,想來無礙,有勞尚宮親自在此等候了。”元秀點了點頭,與鄭蠻兒一起拾階入殿,她身後採藍忙從袖中摸出幾個織金荷包遞過去,樊若兒也不推辭,笑着接了,告辭而去。
進了珠鏡殿,元秀離開時留下的人皆出來見禮,端詳着元秀分明清瘦下來的臉頰,霍蔚率先哽咽道:“阿家何以如此自苦?”
“觀中不沾葷腥,豈能不苦?”鄭蠻兒早就受夠了清忘觀裡的持齋日子,方纔在含冰殿又待得不痛快,她陪元秀在清忘觀住了大半月,自覺和這個九姨親近了很多,此刻在元秀的珠鏡殿總算能夠暢暢快快的鬆一口氣,便搶道,“先說好了,晚膳若無肉食,萬萬不要拿上來!”
這回連採紫採橙都紅了眼眶:“阿家和郡主受委屈了!”
“奴等剛從西內搬來,這邊的庖廚還需檢查清掃才能使用,今晚從尚食局傳膳,奴照阿家從前喜歡的口味,點了光明蝦炙、仙人臠、蔥醋雞、昇平炙、卯羹、巨勝奴、玉露團……這些。”採橙爲難道,“可惜阿家最喜歡的五生盤尚食局那邊做的不夠好,奴這兒今晚卻開不了火。”
“蝦炙、仙人臠、蔥醋雞……”鄭蠻兒直接把巨勝奴、玉露團之類的素點丟開,扳着手指點了點其中的葷腥,這才滿意的點頭,“比起清忘觀時可好多了,且快拿上來吧。”
採橙驚奇道:“聽說阿家和郡主午膳是在昌陽公主的含冰殿用的,難道昌陽公主沒有爲郡主準備肉食嗎?”
她剛問完就被採藍和采綠雙雙瞪了一眼,元秀咳嗽一聲打斷鄭蠻兒到嘴邊的話:“既然回來了不如再配些酒,採橙你去溫一壺若下來。”
“我要土窟春!”鄭蠻兒頓時忘記了要訴說昌陽公主的不是,拉着她袖子道。
“土窟春勁頭太大,女子飲用不妥。”元秀一點她額角,“你纔多大?就這麼貪杯!看以後郡馬頭疼!”
“他頭疼是他的事。”鄭蠻兒挽住元秀胳膊撒嬌道,“九姨,好九姨,念着我這半月不辭勞苦陪着你的份上,容我好好喝一場罷!”
蜻蜓亦在旁屈膝稟告道:“稟阿家,郡主自小每餐都會小酌,酒量甚佳,若是少喝幾盞,不會醉的。”
鄭蠻兒得了使女佐證,越發的糾纏,元秀只好讓採橙另取一壺土窟春去。
因白日裡勞累,睡前又淺飲,這一晚雖然乍換了地方,元秀卻睡得極沉。
但清早時候就被鄭蠻兒吵醒:“九姨九姨,我們快去蓬萊殿!”
“這麼早過去做什麼?”元秀蹭着久違的錦被軟帳,實在不太想起來,鄭蠻兒索性挑了帳進來掀她的被,提醒道:“昨天五舅母說會叫御獸園送猞猁過來,讓我們自己去挑,若是遲到了挑不到好的怎麼辦?”
“御獸園裡養的再差也比外面好一些,而且他們送過來本就是挑過的,何況你九姨我只比雲州與利陽長一點,你還是晚輩,去早了難不成咱們兩個就能不管長幼直接挑起來嗎?”元秀懶洋洋的道。
她這麼一說鄭蠻兒纔想起來,若是按着長幼,自己卻是隻能選剩下的,頓時大爲沮喪:“我不要了!”
“唉!”元秀見她要生氣,只得睜了眼睛哄道,“說是這麼說,她們也不會真的讓你拿剩下來的,等人齊了,你看中了哪個多看幾眼,別人注意到了自然會給你留下的,都是自家姨甥,誰會故意奪你所愛呢?”
鄭蠻兒一想:“那我們豈不是得早點去?不然一時間我也選不出來。”
元秀呻吟一聲:“要不你自己先去?容我再睡一個時辰可好?”
“一個時辰?”鄭蠻兒叫道,“那樣連十一姨都把暹羅貓抱回去了!”她撲到胡牀上,隔着被子對元秀又拉又抱又喊又叫,“九姨九姨九姨九姨……!”
“……我起來我起來!我現在就起來!”元秀被她折騰得七葷八素,只得認命的爬起身,“你平日裡就這麼纏着大姐的是也不是?難怪大姐拿你沒辦法!”
鄭蠻兒見她答應就起身,立刻不鬧了,笑嘻嘻的坐到一邊託着腮坐得文靜,烏黑的眸子裡滿是狡黠道:“這是因爲我知道母親和九姨都疼我,只要多糾纏糾纏就能如意的緣故,若是其他人我才懶得羅嗦呢!”
“你現在說好話已經晚了!”元秀沉着臉,“我決定一會你看中哪隻,我就在你前面挑走!”
“九姨!我錯了!”鄭蠻兒立刻告饒,元秀任她賠了半天不是,一直到采綠忍着笑梳好了雙螺髻,選擇釵環時才咳嗽一聲:“看在你還算乖巧,這回就饒了你!”
鄭蠻兒這才笑彎了眼睛道:“我知道九姨只是開玩笑,可我還是這般捧場,九姨是不是更疼我了?”
元秀又好氣又好笑:“你若是不說這句話,我倒真以爲你乖巧了。”
採藍和采綠商量着替她在髮髻上飾了些許珠翠,又從那個銀鎏金神獸寶相花紋銀盒裡挑了一對玉兔搗藥銀耳墜出來戴上,衣物卻是前一日就搭配好的,雪青右衽瑞草穿枝纏綿紋春衫,下系單絲碧羅籠裙,淺綠繡芙蓉柔紗披帛,更衣畢,再攏進一雙牙色玉鐲。
鄭蠻兒惦記着挑選猞猁,催促蜻蜓快快收拾,今日卻只穿了海棠紅的春衫,下面一條單絲羅紅銀泥裙,臂上挽着藤黃畫帛,梳雙環垂髻,纏一對金環了事。
她生怕去遲了不及挑選,催得元秀勉強吃了小半碗湯餅就忙不迭的着人傳宮車,元秀叫苦不迭,在車中恨得捶她道:“如今我可知道那日大姐說巴不得你早點出閣真真是實心的話!你這磨人精!這世上可還有吃得消你的人麼?”
“怎的沒有?”鄭蠻兒笑嘻嘻的道,“母親那只是說說罷了,我還是那句話,我若真的出閣,母親必定哭得傷心又難過!”
元秀對這個口齒伶俐又狡黠的外甥女大感無力,索性不去理她。
珠鏡殿離蓬萊殿不遠,到了地方,卻見殿外已經停了三四輛宮車,元秀一眼看去,卻看到六公主嘉城的車駕已經到了,驚訝道:“你六姨今日竟也到了?我只當她一心求道,來都不會來呢!”
“那咱們快進去吧!”鄭蠻兒卻是想着嘉城公主潛心修道,與同母所出的弟弟、在憲宗皇子中排序亦爲六的瓊王李儼的關係也只是淡淡的,可未必會讓着自己,別進去遲了讓嘉城挑走最好的猞猁,立刻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