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娘!十六娘救命啊!”麗娘幾乎是一路爬到了匆匆進門的秋十六娘身邊,而後者面帶寒霜,看也不看她一眼,徑自一腳將她踹了開去,對杜拂日欠了欠身,陰着臉道:“杜家郎君,這一回是閣中對不住你了。”
“問話吧。”杜拂日淡然點頭,沒有半句廢話。
秋十六娘看着已經嚇得六神無主、只知道倒在地上嚶嚶哭泣的麗娘,雙眉一揚,吩咐身後同樣神色疲憊而帶着怒意的雲娘子:“叫她清醒些,莫要耽誤了時辰!”
雲娘子二話不說,招手命人端進了一大盆碎冰來,俱是漂浮水上,嘩啦一下!全部澆到了麗娘身上!
麗娘頓時一個激靈!
見她雖然不再哭叫了,卻還是呆呆傻傻的,秋十六娘斂了斂怒氣,開口說道:“你從七歲起被我買進了迷神閣來,每日裡錦衣玉食的養着,教你歌兒曲兒,穿着綾羅綢緞兒,整日裡琴棋書畫環着繞着,便是生在了尋常富貴人家,教導女郎也難有我這裡盡心的!雖然後來魁首之會裡面你沒有出頭,好歹也是我閣裡有字號的一個人,說起來你也是我看着長大的,怎的遇事如此慌亂,半點兒氣度也無?別說是我迷神閣,就是勉強立足北里的那幾家,也斷然沒有這樣小家子氣的!”
秋十六娘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麗娘抖了一抖倒是回了神,她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年紀,正是最炙手可熱的時候,豐頰杏眼,身量窈窕,雖然方纔才大哭了一回,面上驚惶之色未退,但聽秋十六娘話裡不無維護之意,卻也立刻恢復了些許血色,趕緊爬前幾步,叩了個頭分辯道:“十六娘撫育妾身這些年,妾身哪裡能夠不記恩?再說昨兒那些客人……”
“你直接說爲什麼要洗塵香!”秋十六娘見杜拂日雖然神色不露焦急與催促,但目光卻似看向了門外,顯然是沒心情先聽麗娘說完辯解的話,立刻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她。
麗娘又抖了一抖,這才怯生生的道:“是!”
“是李家郎君要的。”麗娘張了張嘴,大約也猜到了秋十六娘與杜拂日要自己說的簡略些,但她這麼張口一句,秋十六娘卻立刻瞪大了眼睛,身子也隨即坐得筆直,喝道:“李家郎君?哪個李家郎君?!”
麗娘正要回答,杜拂日忽然道:“你從頭說,從昨天迷神閣開張說!”
“是!”麗娘小心的應了,略想了想,道,“昨兒個閣裡重新開張,雲娘子早便告訴了妾身閣裡會來許多貴客,叫妾身務必應酬好了,因此妾身梳妝好後,見到從前來過兩回的李家郎君——就是趙郡李氏的李家十一郎!他帶着幾個面生的客人早早到了,當時還有另幾位貴客也到了,雲娘子正招呼那幾位貴客時,李家十一郎便說先到妾身的院子裡去坐一坐,妾身見雲娘子忙着,想着昨兒閣子重新開張,斷然不能掃了他們的興致,便依言帶了他們過去!”
“只是沒想到李十一郎並那幾位客人到了院子裡卻只吩咐取了些酒菜,讓妾身彈奏了幾支曲子,聊了些坊間之事,後來前面來消息,說十六娘要登臺獻曲,李十一郎就說要過去,可他帶來的客人裡面有一位喝得大醉,妾身也只好任他在妾身的榻上先昏睡着……”麗娘面色蒼白,咬着脣道,“前面敷衍到了子時三刻後,李家十一郎替妾身解了圍,讓妾身陪他回院子,當時旁邊人還調笑了幾句,妾身……妾身便陪了李十一郎一晚,今兒個早上,李十一郎穿戴畢後,說要洗塵香,妾身就着人去小云兒那邊取了!”
秋十六娘變色道:“這麼說早上坊門纔開的時候,李十一郎並未隨衆離去?”
麗娘點一點頭。
杜拂日凝眉深思,燕九懷在旁卻不耐煩道:“這李家十一郎是誰?”他對長安貴族子弟並不熟悉,秋十六娘看了他一眼,解釋道:“就是李子反的弟弟,李含!”
“尚東平公主的那一個?”這道聖旨是前不久下來的,因認識元秀的緣故,燕九懷當時倒是留意了一下,頓時吃驚道,“那宮裡面的東平公主……”
杜拂日眯起眼,忽然道:“賀夷簡初到長安頭一次遇見元秀公主,那時候你恰好插了手,後來你把他騙到了平康坊中喝酒……中間賀夷簡的隨從認爲你會對他不利,因此飛報賀懷年——當時賀懷年在什麼地方?”
“……是他!”燕九懷性格飛揚跳脫,當初捉弄賀夷簡、助元秀脫身之事早就被他忘記到了九霄雲外,如今被他提醒纔回過了神,跳腳叫道,“那一次賀懷年正在隔壁醉綃樓裡請了柔娘陪着李十一喝酒,這還是他先趕到東市附近,又趕到迷神閣後見我們把酒言歡,自嘲說的……只是當時那李十一沒有跟過來!”
杜拂日淡然道:“這便是了,昨日迷神閣重新開張,所有客人都是憑着帖子才能進的,雖然按着帖子等級的高低可以帶其他人進去,但一羣人若沒有一張帖子定然是難入的。”
燕九懷握拳怒道:“那李十一如今在什麼地方?我這便尋了他出來!”
“如今他恐怕早就藏起了行跡,此外此人身份特別,不可輕易動他。”杜拂日漠然道,“他是李復堂弟,東平公主未婚夫,而且其父對李復有撫養之恩,李復此人重義,否則也不至於在長安少年中名望如此之高,若他被逼迫,李復必定要出面求情!如今新君未定,諸鎮蠢蠢欲動,長安不可再亂!”
燕九懷皺眉道:“那麼那位公主殿下怎麼辦?”
“李十一所助帶走元秀公主之人想來與河北脫不了關係。”杜拂日沉思片刻,緩緩道,“此事明面看起來最有可能出自賀夷簡,但也未必!”
秋十六娘到此刻插話道:“聽杜家郎君的意思,是貴主如今雖然行蹤不明,但想必無大礙?”
杜拂日頷首:“對方特特將我調開,又迷倒燕郎而沒有殺他,這樣帶走元秀公主,自然是另有所圖,目的達到前,貴主當是安全的。”
“如此便好。”秋十六娘嘆了口氣,“方纔薛娘子還問起了貴主……我只騙她說貴主如今正與你一處……薛娘子才勉強住了聲!”昨晚元秀在迷神香的作用下恍恍惚惚的被杜拂日帶走,薛氏等人接着也被制服,一併關進了迷神閣,但薛氏仰慕秋十六娘琵琶之技多年,這一次又是專程前來捧場,秋十六娘對她便客氣幾分,方纔還特特去看了一回。
“那可不一定!”燕九懷最愛拆杜拂日的臺,此刻便冷笑道,“十六娘,你可別忘記,那位公主殿下可不僅僅是公主,還是個年少美貌的女郎!何況如今她的兄長自身難保,一場宮變裡面沒了一兩個公主,想來杜老狐狸心懷天下是不可能爲了她大動干戈的,所以誰會知道這位貴主會遇見什麼事?”
見秋十六娘臉色一沉,燕九懷嘻嘻一笑,跳遠了點復叫道,“當然,若是帶走公主的真是河北的人,忌憚着賀夷簡或者不敢動她,可這會公主不會已經被送去河北了吧?”說着他對杜拂日做了個鬼臉,幸災樂禍道,“師兄你快要戴綠帽了,居然也不變一變臉色?這般無趣,我想貴主若不是爲了太上皇的緣故,當初是怎麼也不肯下降於你的!”
杜拂日任憑他譏誚,神色淡然道:“派人先去搜了修政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