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君心只在凌煙閣
秦姝極喜愛這白雕,忍不住去撫它的頭頂,哄道:“大白乖,你可不要咬我―――”話音未落,大白猛然昂首鳴叫一聲,同時用力扇動翅膀,嚇得秦姝急步後退,謝朗忙將她扶住。
大白鳴叫的一瞬間,平王閃身而出,急速擋在景安帝身前。大白卻未傷人,展翅高飛,消失在夜空之中。
謝朗鬆開秦姝,轉頭向景安帝請罪。景安帝也不怪罪,面帶笑容地看了平王片刻,歸座道:“朕看這白雕威武勇猛,又在赤水原一戰中立下大功,朕想賞它。”
秦姝喜笑顏開,問道:“父皇,您打算怎麼賞大白?它要那些個金銀珠寶可沒用,您也不能賞它個宮女―――”
平王在旁輕笑,秦姝臉便紅了紅。
景安帝知她怕自己賞幾個美豔宮女給謝朗,便笑道:“柔嘉放心,朕這次誰都不賞宮女,朕賞大白一個官噹噹。”
秦姝心中歡喜,卻撇了撇嘴,“父皇說笑,鳥兒怎麼能夠當官?”
景安帝素喜這幼女嬌癡可愛,笑眯眯道:“盛朝時,女帝爲了令百花在一夜盛開,許下‘第一個開花的,即封爲中書郎’。後來牡丹當先開放,女帝便真封了它爲中書郎,柔嘉忘了這回事嗎?”
秦姝笑道:“還真忘了這回事了,難怪劉公公他們總叫牡丹爲‘丹郎、丹郎’。那父皇打算封大白一個什麼官職?”
御苑中所有人都傾耳細聽,看景安帝究竟要封那隻大鳥何等官職。一旁的起居郎神情鄭重、研墨捧紙,只待聖命一下,便要起草朝廷最新的任職旨意。
景安帝捋着鬍子想了片刻,微笑道,“傳朕旨意:神鵰大白,勇猛威武,忠心爲國,立功頗殊,今封其爲驍衛軍郎將,號‘威勇白郎將’,從六品,隸屬於驍衛將軍麾下。”
謝朗跪下代大白謝過“吾皇隆恩”。文武百官們口呼“聖上英明”,暗中卻竊笑不已。夜宴罷後,不到天明,聖上欽封“威勇白郎將”一事便傳遍京城,成爲一時佳話。
夜宴散後,景安帝命平王留下。平王低頭領命,轉頭間瞥見弘王、雍王的眼神,心中暗歎一聲。
秦姝趁人不備,連使幾個眼色。平王笑了笑,向謝朗道:“明遠,你先別急着回府,本王還有話和你說,你到玄貞門稍等片刻。”
“是。”謝朗忙道。他不知平王有什麼要緊話,與衆人一起出了御苑,便在玄貞門側靜候。正數着燭影,無聊至極之時,聽到輕輕的腳步聲,轉身喜道:“王爺,可以走――”
輕笑聲如同迎春花般嬌嫩,謝朗撓了撓頭,笑道:“原來是柔嘉,我還以爲是王爺。”
秦姝滿心的歡喜,象浪水拍打岩石一樣涌上,又落下。她慢慢走近,微仰着頭,看着謝朗,黑亮的雙瞳在宮燈照映下,流動着異樣的神彩。
謝朗這才仔細看了看她,仍舊微笑道:“柔嘉用的什麼花粉?膚色這麼好。”
秦姝背在身後的手輕輕顫抖,柔聲道:“真的好看嗎?”
“好看。”
“是北樑國脂縣的雲英粉。”秦姝慢慢低下頭,“明遠哥哥,你若是喜歡,我以後,就一直用這個。”
“好啊。”謝朗笑道:“柔嘉若是還有這個,能不能給我一點,我正愁沒給三娘買到合適的禮物。”
宮燈將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秦姝愣愣看着,半天才應了聲,“好,回頭我讓抱琴送些過來。”
“多謝柔嘉了。”謝朗略覺不安,似乎和秦姝不象小時候那般自然,一時不知該和她說些什麼,只得不着痕跡地退後了一步。
秦姝看着他的影子慢慢地後移,又盯着自己腳上的繡花鞋,半晌方輕聲道:“明遠哥哥。”
“嗯。”
“那句詩―――”秦姝咬了咬下脣,低低道:“那句詩,我很喜歡。”
謝朗微愕,“什麼詩?”
秦姝深低着頭,聲音細如蚊蚋,“就是那句―――兩處相思不相見,淚溼青衫情無限―――”說到最後,已低不可聞。
謝朗費了些力氣才聽清楚,唸了一遍,點頭道:“嗯,確實是好詩。哪位才子寫的?”
秦姝猛然擡頭,面露驚異之色,慢慢地,眼中含了一汪淚水。謝朗忙問,“柔嘉,怎麼了?”
秦姝“哇”地哭了出來,提起裙裾,右足用力踢向謝朗,謝朗不敢閃躲,“唉呀”一聲,抱着左腳轉圈。秦姝猶豫片刻,轉身飛奔,消失在廊道盡頭。
謝朗正摸不着頭腦,遙見平王大步過來,也不再想,迎上前,二人說笑着回了順和宮。
景安帝即位後,遲遲不立太子,四位皇子也皆養在宮中,不允他們出宮開府建制。平王所居,便爲順和宮。
摒退所有太監侍女,平王在院內來回踱着,終於轉過身望向謝朗,肅容道:“小謝。”
“王爺有話請說。”謝朗拱了拱手。
平王仰頭看着一彎弦月,輕聲道:“父皇允我開府建制了。”
謝朗大喜,“恭喜王爺。”
二人都知能開府建制十分重要,同時也是景安帝挑選繼任者的一個重要暗示,想到胸中壯志有機會得以實現,都心懷舒暢,相視而笑。
平王嘆道:“不過這樣一來,大哥二哥定會嫉恨無比,將來只怕風波不斷。”
“怕他們做什麼?”謝朗冷笑道,“反正他們是不會消停的,咱們做好份內之事,不讓人抓住把柄就是。”
平王點頭,“嗯,眼下父皇便交待了一件事情下來,咱們一定得辦好。”
謝朗忙道:“王爺儘管吩咐。”
平王看了看謝朗,道:“小謝,你得走一趟洺北孤山。”
謝朗吃了一驚,道:“是和天清閣有關嗎?” 他腦中忽然浮現一雙充滿嫌惡的眼睛,不由心中不快。
“是。薛先生去世後,由小薛先生繼任閣主。前不久,父皇收到密報,小薛先生已經找到了《寰宇志》。”
謝朗對《寰宇志》也略有耳聞,嘆道:“《寰宇志》重現人間,也不知是福是禍。”
“是啊。可眼下,父皇絕不能讓《寰宇志》落在別人的手上,所以得將它拿回來。”
謝朗一聽便明,“是要暗中拿回來?”
“嗯。眼下,不管是南樑北樑,還是丹族和西域諸國,還有南方作亂的那些個逆賊,都對《寰宇志》虎視眈眈,若是明着去取,只怕會引起大亂。所以父皇便將這個重任交給了我,聽父皇的口氣,咱們若是能將《寰宇志》順利取回京城,父皇將冊立我爲太子。”
謝朗欣喜地吁了口氣,平王微笑道:“我想過了,其實父皇也是這個意思:謝尚書出自天清閣,你稱小薛先生一聲‘師叔’,由你帶着高手和密旨,暗中去取這《寰宇志》,再秘密帶回京城,再合適不過了。”
謝朗正色道:“王爺放心,我一定將《寰宇志》平平安安帶回來。”
平王拍了拍他的肩,“勞煩小謝了。出征剛回來,又要勞你遠走一趟,你和柔嘉的婚事,也只有等你從孤山回來後再辦。”
謝朗一愣,這纔想起自己與秦姝是訂過婚的。三年來,他似乎很少想起自己的這位未婚妻,即使偶爾有那麼一兩次想起,印象最深的還是她六七歲時追着自己叫“明遠哥哥”的樣子,此刻聽平王竟然說到了成親,茫然不已。
平王只道他是高興得發愣,調侃道:“這事咱們得保密,不然柔嘉知道我推遲了她的婚事,非得找我拼命不可。回頭父皇會下旨意,讓你去暗巡南方軍情。你去孤山,往返大概一個半月,時間也合得上。父皇還會調些高手給你,你回去向太奶奶請安,明天就出發吧。”
謝府門前已擠得水泄不通,夜宴散後,謝峻回府,四位姨娘便率着家丁侍女們齊唰唰地站在了府門前。
等了許久,遠遠見小柱子飛跑回來,二姨娘忙問:“少爺呢?”
三姨娘擠上去,“驍衛將軍呢?”
五姨娘忙加了句,“駙馬爺呢?”
小柱子喘着氣,指向大道,還沒說話,二姨娘將他一把推開,迎上正策騎回來的謝朗,偏偏喉中似有什麼堵住似的,一句“朗兒”怎麼也喚不出來。
謝朗下馬,一一給四位姨娘見禮。四人都激動得說不出話,二姨娘連連揮手,家丁們忙放起鞭炮,衆人擁着謝朗直入正堂。
“太奶奶―――”謝朗如一陣風捲進正堂,身形挺直,“卟通”跪在太奶奶身前,仰頭微笑,“太奶奶,朗兒回來了。”
太奶奶連連點頭,卻不說話,只將右手輕舉,讓謝朗起來。
謝朗又給謝峻磕頭,待他鄭重磕完三個響頭,四位姨娘纔敢上前,八隻手齊齊伸出,要將他扶起。謝朗卻瀟灑站起,轉身笑道:“二孃,您辛苦了。”
二姨娘被他這句話勾起了心事,想起持家的辛苦,鼻中一酸,只覺多年操勞、滿腹辛酸,讓謝朗這一句話便熨得消失不見。
謝朗命小柱子取出從北疆帶回的禮物分發給各人,屋內紛亂不已。二姨娘悄然拭去眼角的淚水,忽然想起一事,忙將謝朗拉到一邊,輕聲道:“朗兒,有句詩,你聽過沒有?”
“二孃說來聽聽。”
“就是―――兩處相思不相見,淚溼青衫情無限―――”二姨娘抿嘴笑道。
謝朗訝然,“這句詩很出名嗎?誰寫的?怎麼今晚人人都念這句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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