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書中自有寰宇志

三九、書中自有寰宇志

“你打啊!怎麼,沒膽打了,本使臣現在求着你打,打啊!”謝朗擠眉弄眼,往薛蘅跟前湊。

薛蘅微笑着握起劍鞘,在他肩頭輕輕拍了兩下。

謝朗慘叫數聲,連退十幾步,仰倒在地。他再爬起來,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指着薛蘅道:“你你你、你真敢打?”

薛蘅板起臉道:“我打的是肩膀,你捂鼻子做什麼?”

謝朗恍然,又趕緊去捂肩膀,薛蘅忍不住再大笑出聲。

謝朗恨不得這笑容永遠停留在她的臉上,又學起了南樑使臣屁滾尿流的樣子。薛蘅笑了一陣,道:“好了,別鬧了,趕緊上路吧,再趕兩天就可以到京城了。”

謝朗“啊”了一聲,茫然道:“這麼快?”

薛蘅笑容慢慢斂去,低聲道:“是啊,只要兩天就可以到了。”

謝朗無精打采地策着馬,薛蘅也任座騎隨着他的馬慢慢走。有時馬兒走岔了路,兩人過了很遠才醒覺,再慢騰騰地將馬拉回官道。

這樣走走停停,黃昏時,眼見離最近的城鎮還有數十里路,謝朗心情大好,笑眯眯道:“蘅姐,反正趕不到城裡了,不如咱們今晚在這山裡歇一晚,明天再趕路吧。”

薛蘅微有遲疑,謝朗已“唉呀”一聲,翻身下馬,捧着肚子往路邊草叢跑,再回來時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哼哼道:“蘅姐,五臟廟鬧事,我真走不動了。”

薛蘅便道:“那就在這裡歇息吧。”

謝朗大喜,又裝模作樣跑了一回草叢,才奔回薛蘅身邊坐下。

用過乾糧,二人圍着火堆靜坐,柴火噼啪,將薛蘅的臉映得通紅。謝朗不時偷眼覷看,只覺得她越看越順眼,都想不起以前那個古板孤僻的師叔究竟長什麼模樣了。

薛蘅似是感覺到了他的目光,微微別開頭。謝朗有些失望,忽道:“蘅姐,橫豎無事,咱們切磋槍法吧。”

薛蘅擡頭,道:“我長於劍法,槍法不及娘。”

謝朗笑嘻嘻道:“那豈不正好?你若象師叔祖一樣強,我怎敢和你比試?”

薛蘅輕罵道:“原來你欺軟怕硬!”

謝朗提起□□,耍了個花式,肅容道:“涑陽小謝,向天清閣閣主薛女俠請教!”

薛蘅微笑着搖頭,謝朗已猝然出槍。

薛蘅仰面而倒,謝朗槍尖倏然挑起她的長劍,他左手探出,握住長劍,縱身而起,砍下一根粗樹枝來。他三兩下將叉葉削乾淨,將木棍舞得虎虎生風,再擲給薛蘅,“蘅姐!”

薛蘅接過,微微一笑,卻不出槍,只將木棍拄地,稍稍低頭。

謝朗不敢輕視,腳步重於山石,緩緩逼近,薛蘅卻仍一動不動。

謝朗深吸口氣,掄起□□,腰一挫,長□□向薛蘅胸前,他打定主意要讓槍尖在她胸口前三分處停下,便暗中收了三分力。

誰知薛蘅還是一動不動,謝朗真氣便稍有紊亂,薛蘅覷準他槍尖微抖,手中木棍如風火輪般攪上他□□,數十個急旋,將謝朗逼得□□險些脫手。

謝朗忽靈機一動,趁着這急旋之勢鬆開手,讓□□飛上半空。他身子一個輕巧地騰躍,躍過薛蘅頭頂,再於空中接住□□,飄然落於薛蘅身後,頭也不回,□□從腰間疾出,使了個“回馬槍”。

薛蘅於他騰空時也防了這招,身形後仰,木棍架在胸前,正架住他這記“回馬槍”。

謝朗□□壓住她的木棍,笑着轉過身來,慢慢將她往下壓。

薛蘅此時身形後仰,使不出十分的力氣,便吃了幾分虧。眼見謝朗的笑容越來越近,他灼熱的眼神也越來越清楚,她心中忽然一陣慌亂,真氣一岔,腰一軟,仰倒在地。

謝朗嚇得急忙收槍,撲過來將她扶起,“蘅姐!”

薛蘅忙掩飾道:“看來我內傷還沒完全好。”

謝朗恨不得抽自己一記耳光,扶着她在火堆邊坐下,道:“蘅姐,你好好休息,等傷完全好了,咱們再上路。”

薛蘅輕輕地“嗯”了一聲。

可“傷”總有好的一天,這世上,也沒有走不完的路。

五天後,謝朗坐在馬上,遙望前方距京城西門僅十餘里的離亭,聲音飽含惆悵,“咱們走得真快!”

薛蘅垂目,不知在沉思什麼,恍恍惚惚接口,“是啊,走得真快。”

謝朗宛如做了一場極美的夢,耳中聽到窗外雄雞的啼鳴,卻還依戀在夢中不願意醒來。忽聽薛蘅低聲問了句,“明遠,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猜到的?”

謝朗慢慢轉頭,望着她漆黑深邃的眼神,輕聲道:“在霜陽府,我一時激憤,用大白戲弄那周算盤,你卻沒有罵我,還安慰我說沒事。”

薛蘅目光柔和,道:“說不定我真的只是安慰你呢?”

“後來我再將你一路上的舉動細細地想了一下,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沒錯。路上屢次遇險激鬥,你都不太顧及背後的鐵盒,如果鐵盒裡真有《寰宇志》,你應當以鐵盒爲重纔是。還有,蘅姐,你記得嗎?後來那大鬍子給你運功療傷時,我還將包袱解下來了,你當時並未昏過去,卻沒有一點在乎的意思。”

薛蘅靜靜地看着他,在心頭盤桓多時的話就要衝口而出,卻聽馬蹄急響,十餘騎從離亭方向疾奔而來。

“小謝!”“少爺!”

謝朗嘟囔了一句,“少爺我又沒死,這麼激動做什麼。”

他縱身下馬,大笑着奔向陸元貞和小柱子等人。

陸元貞跳下馬,衝到謝朗面前,握住他雙肩上下打量一眼,用力捶上他胸前,笑罵道:“你個臭小子,怎麼走得這麼慢,害我們等了好幾天了。”

小柱子興奮得直跳,又回頭向小武子道:“快快快!回去告訴老祖宗和各位夫人,少爺無恙,趕緊準備香湯艾葉!”

謝朗瞟了一眼遠處靜靜策馬而立的薛蘅,喝道:“回來!”

小武子迴轉,道:“少爺,還有啥要準備的?”

謝朗敲了他一記板栗,怒道:“備你個頭!”又輕咳一聲,沉聲道:“你回去給各位長輩報個平安就是,不用大驚小怪的,更不用大張旗鼓。”

小武子摸不着頭腦,但仍應了而去。

陸元貞和謝朗再笑鬧幾句,看見一邊的薛蘅,忙肅容整衣,帶着平王府的人過來行禮,恭聲道:“陸元貞拜見閣主!”

薛蘅微微點頭,道:“我二哥呢?”

“閣主放心,薛二叔很好。他是三月初十進的京,除了遇到個別毛賊攔路打劫,一路走得極順利。王爺當天就引薛二叔進宮,將《寰宇志》呈獻給陛下。陛下龍顏大悅,讓薛二叔在宮中住。薛二叔住不慣宮中,百般請辭,現在住到六福客棧去了。”

謝朗馬上接口,道:“二師叔腿腳不便,怎麼能住客棧?!”

陸元貞又向薛蘅道:“陛下有旨意,閣主一進京,請即入宮,覲見陛下。”

薛蘅躬身道:“是。”

她策馬向前,謝朗卻大呼着追了上來,“蘅姐!蘅姐!”

薛蘅回頭,道:“怎麼了?”

謝朗笑道:“蘅姐,見了陛下後,你是不是要去六福客棧看二師叔?”

“當然。”

謝朗一笑,“蘅姐,到時我來找你。”

薛蘅看了他兩眼,打馬而去。

陸元貞追上來,看了看謝朗,又看了看薛蘅的背影,問道:“小謝,我耳朵沒毛病吧。”

“我怎麼知道你耳朵有沒有毛病。”謝朗瞪眼道,忽然探頭在陸元貞耳邊大叫一聲,“小六子!”

陸元貞震得頭昏腦脹,他已哈哈大笑,策馬馳向京城。

景安帝自故皇后去世後,便開始信奉老黃之說,並在宮外的西北面闢了塊地,修建太清宮,作爲他靜修、聽道及煉丹之處。

薛蘅被引至太清宮時,已近黃昏。太清宮宮牆高巍,夕陽竟透不進來,牆根處的松柏便顯得越發的森然冷穆。

太清宮內,瀰漫着一股淡淡的煙霧。薛蘅細心聞了聞,心中微嘆:景安帝對煉丹愈發癡迷了。

她在殿腳處等了一陣,一名似是老得直不起腰、頭髮全白的老太監出來,躬身道:“閣主,陛下請您進去。”

薛蘅剛踏出兩步,心中一凜,回頭躬身拜下,“晚學後輩薛蘅,拜見左總管。”

老太監無聲地笑了笑,又如鬼魅般隱去。待他不見,太清宮內所有的太監宮女也都悄然退出,宮內,沉寂而靜穆。

薛蘅今日得見宮中三大侍衛總管中最神秘的左寒山,實是意外,她將他離去時的身法回想了一遍,竟不寒而慄,怔了好一會兒才踏入殿內。

景安帝看着她在身前拜下,呵呵笑道:“小薛先生快快請起。”

薛蘅被他這聲“小薛先生”觸動,想起薛季蘭,再看着放於景安帝身旁那一大堆書冊,心中一酸,低聲道:“陛下風采如昔,微臣欣喜萬分。”

景安帝竟親自斟了茶,道:“現在朕得叫你薛先生了。薛先生請坐。”

薛蘅告罪坐下,景安帝道:“當年故薛先生推薦小薛先生接替閣主一職,朕還頗有微詞,怕小薛先生終究年輕,難當重任,現在看來,倒是朕錯了。”

薛蘅忙離座,景安帝又道:“這次薛先生定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妙計,又不畏生死,以身爲餌,引開奪書之人,掩護薛忱將《寰宇志》安全送到京城,真乃大智大勇也。”

“陛下謬讚,臣愧不敢當。此次護書進京,臣之二哥薛忱責任最重。還有謝將軍等人,更是屢遭危難,他們纔是真正有功之人。”

“都好都好!”景安帝高興地大笑。

他喝了口茶,眼神微閃,盯着薛蘅看了許久,微笑道:“朕很好奇,不知薛先生是如何參破天機,找到《寰宇志》的?”

薛蘅低頭答道:“回陛下,臣是在孤山後山,一個歷代閣主面壁靜修的石洞內找到的。臣經常思念亡母,便常去那石洞內悼念,見亡母在石洞上寫下的字,便去撫摸,無意中觸動機關,這才發現洞中另有一秘洞,從而找到了這些書。”

景安帝微微點頭,道,“這既是兩代薛先生不懈的努力,也是天佑我大殷。”

他輕輕撫摸着身側的書籍,嘆道:“可嘆各方高手拼死爭奪,大家都以爲是一本天書,卻不知,《寰宇志》是多達上百冊珍籍的統稱!”

薛蘅道:“是,陛下,這些書涵蓋天文、地理、數理、兵法、醫學、星相、方術、音樂、水利、工器各方面,祖師爺在其中一冊上批註雲:若能究其真相,則寰宇皆明也。所以他老人家當年纔給這些書取名爲《寰宇志》。”

景安帝目光中充滿讚許,和聲道:“這麼多書,要明着運進京,還真是一件難事。多虧薛先生想出奇招,自己背個空鐵盒上路,引開各方高手,卻將這些書藏在薛忱的輪椅和藥箱中,平安進京。”

“全賴陛下聖德,蒼天保佑,這些書才得以重見天日,併爲民所用。”薛蘅躬身道:“陛下,臣有一言。”

“薛先生請說。”

“這些書,絕大部分有利於民生國策,但也有一些奇淫巧技、荒誕不經之說,臣請陛下去蕪存精,善加利用。再者,這其中許多書博奧精深,甚至還有上古的文字,以祖師爺的智慧,也只能學會其中三成。陛下可能需要組織全國的智士們共同參詳,方能將其中奧妙一一破解。”

景安帝連連點頭,道:“薛先生此言,甚合朕意。朕正有意組織一個寰宇書院,專門研究這些書籍。薛先生悲天憫人,不以一閣一己爲念,不但將《寰宇志》當年丟失的那部分書籍找到,還將另外那幾本閣內珍藏的秘本也貢獻出來,朕心感動,欣慰啊!”

薛蘅一愣,所幸她此時躬着腰,景安帝未注意到她的神色。

景安帝翻着身側的書籍,拿起其中一本,躊躇了一下,終於問道:“薛先生,這些書你找到後,不知參透了多少?”

“回陛下,時間有限,臣只稍稍研究並參透了其中的幾本書。實是慚愧。”

景安帝沉默了一會,遞出手中那本書,緩緩道:“那這本書,不知薛先生參透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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