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的橙光中,紫禁城的高大紅牆越發顯得厚重。東安門外的東緝事廠燈火通明。往內第二進的花廳中,一老一小,一坐一站。
坐着的是司禮監大太監,東廠督主譚誠。站着的是換過一身黑色錦緞長袍的譚弈。
光線已經很暗了。譚誠仍慢悠悠地下着棋。
譚弈悄眼打量了下義父。譚誠的臉被暮色掩住,看不清喜怒。他已經站了一個時辰了,義父仍沒有開口說話,譚弈心裡有點發慌。多年的鍛鍊讓他不由自主地想,今天他做錯了嗎?錯在什麼地方。
花廳的門大敞着。譚誠突擡頭朝東面望去。不遠處的紫禁城已成一片黑色的暗影,像只伸開翅膀遮敞了日月光明的雄鷹。
“掌燈。”
終於聽到義父開口說話,譚弈迅速地打燃火,點亮了花廳裡的燈。剎那的燈火通明將花廳耀得如同白晝。
譚誠的臉終於顯露在譚弈面前。這是個四十來歲的壯年男子,兩撇極長的眉,深陷的眼窩讓他的雙眼顯得異常有神。他的嘴脣緊抿成一線,大概是常年難得一笑,嘴角兩邊抿出了兩道明顯的法令紋。讓他的面容多了幾分威嚴之感。
他看了眼棋盤,拈起了枚白子落下,結束了整盤棋。
“義父……”
譚誠截斷了他的話,指着棋坪道,“你來說說最近義父的安排。”
譚弈想起了義父曾經下過的一盤棋。他認認真真的看着這坪棋,思路漸漸清楚明朗:“開春後,義父根據珍瓏棋子出現之地,發現了對方沿大運河南下的線索。在揚州落下一子,佈下埋伏,打劫的目標是刺客珍瓏。”
因而讓十二飛鷹大檔頭樸銀鷹護送負責內廷採辦的薛公公去了揚州。然而薛公公無恙,樸銀鷹卻死在了刺客珍瓏之手。錦衣衛和東廠爭奪權利,鬥得熱火朝天。東廠大檔頭被殺了,卻沒捉到刺客。番子們只好密而不宣。這一次針對捉拿珍瓏的局徹底失敗。
“依你看,這一局,爲父是勝還是敗?”
譚弈愣了愣,言不由衷地說道:“雖然失敗。但印證了義父對珍瓏的判斷。也可以說是勝了。”
譚誠嘆了口氣,言語柔和起來:“阿弈。東廠有十二位飛鷹大檔頭。你覺得他們都是忠於爲父的麼?”
十二飛鷹大檔頭在東廠位高權重。但是譚誠依然安排了人手,每個月收集各大檔頭的動向。譚弈情不自禁地背出了樸銀鷹死前一個月的檔案:“樸大檔頭在明時坊麻繩衚衕新買下一座三進宅院。義父的意思是這筆錢來路有問題?”
譚誠從多寶閣上取下一隻紫檀木盒打開。三寸高的玉雕小馬在燈光下栩栩如生,散發出屬於極品翡翠的神秘色澤:“他買宅子之前去山東辦案。在山東,他悄悄當了這隻翡翠玉馬。這是去歲雲南總督進京述職時,悄悄獻給皇上的。”
皇上賜給了樸銀鷹……譚弈腦中浮現出世嘉帝儒雅斯文的臉。
“皇上親政兩年,已經二十歲了。賞賜一文錢內庫都會記檔。這匹翡翠小馬在內庫沒有上冊。皇上用心良苦啊!”譚弈感慨道。
譚弈明白了:“所以義父安排的餌不是薛公公,而是樸銀鷹。他能擒獲刺客珍瓏,咱們從中得利。他死在珍瓏手中,咱們便借珍瓏之手除掉這個叛徒。同時也印證了義父對珍瓏的判斷。珍瓏目前只針對東廠,皇上又……義父懷疑珍瓏刺客是皇上的人?”
長在深宮,十八歲才從太后手中接過皇權親政。短短兩年,那個年輕的皇帝在暗中真有擁有這樣的力量?
“一切皆有可能。”譚誠的雙目中浮現出一片陰霾,“開春皇上去塞外春獵,感染風寒。拖沿了一個多月纔回京。爲父被京中瑣事糾纏無法脫身。皇上是否真在大帳中養病,爲父至今也無法查證。東廠的能力都查不到,本身就證明了咱們這位皇上的能力。”
皇帝一個人是無法掩藏行蹤的。一定有人幫忙。
譚弈順着義父的思路想了下去:“假設皇上裝病離開了春獵大帳。他會去哪兒?”
“揚州。”譚誠的目光掃過棋枰上右下角的一枚白棋,“揚州有一位江南鬼才杜之仙。咱們的皇帝欲掌控皇權,急求良策。非尋他不可。”
他眼中掠過一絲輕蔑:“當初杜之仙若有能耐,也不至於眼看着她全家被抄宗族被滅。又逢母喪,一時間嘔血悔恨,才選擇致仕返鄉。他倒識相,歸隱老家足不出戶。爲自己多賺了十年的命。”
杜之仙如果不老實。他早殺了他。
這件事潭弈卻是從未聽聞,不免有些好奇:“義父嘴裡的她是哪戶高門?”
“都是過去的事了。活着的人,纔有資格站在這朝堂上指點江山。”譚誠淡淡回道,“再說說今天之事吧。”
譚弈一凜,自責道:“孩兒拉攏舉子心切。一時間敵不過那些家僕,便請樑大檔頭以搜查欽犯爲名查抄了綠音閣。將許玉堂一行人帶回盤查,以出心頭之氣。可是,目前舉子們並不知曉孩兒與東廠的關係。許玉堂也不知道。”
“阿弈,十二飛鷹大檔頭出了個樸銀鷹,你的身份便瞞不住了。能爲東廠所用者,定會巴結討好於你。看不上東廠名聲者,你一直隱瞞是我義子的身份,只會讓那些舉子認爲你待人不誠有心欺騙,適得其反。往後,不用再隱藏了。東廠只需要忠心之人。”
“是。”
看出譚弈心中疑惑。譚誠耐心告誡於他:“此次,你錯在太過浮躁,目光短淺。雖得了舉子們的推崇,卻將那些個侯門公子得罪死了。樑大檔頭將許玉堂靳小侯爺帶回來盤查,扔大牢裡嚇唬一番,又有什麼用呢?回頭還得備了厚禮,一一登門致歉。出得一時之氣,心裡痛快了。但後果卻會讓你難以承受。”
譚弈不服氣地說道:“孩兒不信許德昭敢在會試中藉機報復。”
他不相信義父對付不了禮部尚書許德昭。
“阿弈,這次春闈你就不用去了。進國子監讀兩年書再入仕途。”
譚誠的話如給了譚弈當頭一棒。英俊的臉上飛快閃過一絲急切,卻又死死忍住了。半晌才垂頭道:“孩兒聽義父安排。”
心裡的掙扎與最終的順服讓譚誠滿意。他依舊冷冷說道:“這是你得罪數家公侯名門公子必然要付出的代價。許玉堂身後站着的不僅僅是他父親禮部尚書許德昭,他還是太后的親外甥。靳擇海身後站着靖海侯。朝廷官員們就要想一想了,一個連許玉堂靳擇海都敢打的舉子,將來同朝爲官,是否逮着誰咬誰?獨狼兇狠,當羣羊抱團時,它未必討得了好。此時放棄春闈,是示弱。何嘗不是對你的一種保護?”
譚弈細細琢磨着,心悅誠服:“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譚誠嗯了聲,神情變得和藹可親:“爲父知道你傾慕錦煙公主。想奪得狀元來個金殿求娶。錦煙公主才十五歲。義父保證,除你之外,無人可娶她爲妻。”
“孩兒謝過義父!”譚弈卟地單膝下跪,激動地說道。
“再來說說義父讓你進國子監的想法。”
譚弈靜下心來,腦中清明無比:“孩兒雖得罪了那些公子哥,也得了舉子們的推崇。示弱進國子監,能得到同情。雖然孩兒亮明身份。舉子們更會認定孩兒磊落。如義父所言,忠心投靠的人自會前來巴結討好。皇上想攬權,需要培養新的官員進行大換血。這樣的人只有國子監纔有。許玉堂今年萌恩進國子監,他會是皇上的眼睛。義父放心,孩兒進國子監後,絕不會讓許玉堂替皇上籠絡到一個有用之才。”
“此外,你注意下揚州的林家兄弟。他倆捐了監生,今年也會入學。”
譚弈想起來了,樑信鷗去揚州說服林家替東廠效力:“是否需要孩兒在國子監多加照拂,畢竟林家投了咱們。”
“不。”譚誠微微笑了起來,“林家大老爺活不了幾年。生意會悉數交給獨子林一川。而林二老爺卻一直覬覦林家產業,聽說大公子捐了監生,也迫不及待把自己兒子也送進京城。打壓大公子,照拂二公子。讓林二老爺死心塌地替我們在林家當眼線。林家那位掌控了南北十六行的大公子需要磨一磨銳氣。才能明白不抱緊東廠的大腿,他將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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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問題,沒及時發出來。本文是架空,借了明朝的服飾啥啥之類的設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