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爲我死了,落入虎口的那晚,我被二哥拳打腳踢,所以我以爲我死去,鮮血埋葬我的身軀,我死得不明不白。其實,我沒死,我覺得我的靈魂又回來了,它一直蜷縮在軀殼的最深處,一觸即發,它是等待一個契機,一個用生命反擊的契機。
賭,就來一場最大的賭注,要麼生,要麼死。
雨水落在我的睫毛上,模糊了我的雙眼,可我的心難得這麼明亮。我們在酒樓大門口站定,裡面的人恭候多時,大門口左右兩邊的壯漢一見到我們,冷笑中掠過難以掩蓋的鄙夷。
我踏上臺階時,身旁的黎海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臂,我側目,他囁嚅地說:“進去後有可能出不來了。”
“你可以在外面等我。”
“究竟是爲什麼?”
“跟這裡多數的姑娘一樣,我當自己死了,卻又想活着。”我掙脫黎海的手,毅然決然地擡起腿走進酒樓。
“啪——”我們三人剛進入酒樓大廳,卻見外面的馬仔將大門緊緊關上,正如黎海所說,要想出去必定難於上青天,也好,斷了我們的後路,我們就只能往前。
通往二樓的樓梯口也有馬仔,我忽然想笑,看來歐陽英真以爲我是個什麼人物,動用這麼多人,只怕會讓她失望了。
我只有爬樓梯的這幾分鐘可以胡思亂想,當然,我這是想緩解自己的緊張,我怎麼可能不害怕?我也是第一次經歷這種戰場,我才二十歲,活了二十年,以往見到的世界乾淨純潔,清清白白。
最後一步,我跨上去的同時,扭頭注視着前方,歐陽英目不轉睛地盯着我們的方向,她坐在中央,穿着黑皮短外套,紅脣緊閉着,顯得格外扎眼。
二樓大廳的餐桌全都不見了,只有歐陽英面前的圓桌上擺着一個火鍋爐,上面煮着東西,沸騰的聲音在這樣一個寂靜的時刻,異常響亮。
“只有你們仨兒?”歐陽英怒目相對,脾氣火爆地斥喝,“你以爲老孃很閒嗎?”
我也沒那麼清閒,大半夜的冒着雨來這裡跟你談天說地聯絡感情。我的目光掃視對面所有人,除開歐陽英和幾個馬仔,我還看到跪在地上的悠悠,我總算看到她,看到她還活着,只是她看起來不太好,她的左眼由於被打而充血,腫的很嚴重,幾乎變形,臉上的傷口更不用說,一定也是歐陽英的傑作。
悠悠看着我,微啓的嘴脣張張合合,似乎有話要說,卻不敢吱聲。我深吸一口氣,嚥下恐懼,大聲說道:“枚姨說,這種小事不用她親自出馬。”
“哼,又是你這個死丫頭,我還記得你。”歐陽英似笑非笑地睇着我,她的笑臉絕非善意,我也還記得她,記得頂撞她讓她記恨在心,如今轉到她手裡,真是爲自己捏把冷汗。
我不是怯場,只是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在黎海有些經驗,他見我搭不上話,於是走上前,掏出自己口袋裡的香菸遞上去,阿諛逢迎地說:“歐陽姐受累了,您先抽根菸,這大半夜的還挺冷,着了寒氣,可是我們的罪過。”
馬仔本想攔住黎海,可歐陽英示意放了黎海過去,我看黎海也是精通了拍馬屁,給歐陽英點菸的那會兒,有意無意地滅了對方的火氣。
“呼——”歐陽英扭頭朝着黎海臉上吐了一口煙霧,黎海忍着咳嗽,笑得真是難看。
“這婊,子是個什麼貨?我看你們對她好像不太一樣。”歐陽英問黎海,想了解我的情況。後來黎海說,她這是打探虛實,如果要起衝突,就要先弄清楚對方的來歷,以免得罪了誰,自己也不知道,反而惹來麻煩。
黎海瞅了一眼我,又轉頭對着歐陽英說:“這個雪禾,是枚姨的姑娘,您應該聽說了莫氏,她啊,現在是莫少爺的心頭好,您說,我們能不伺候好了嗎?”
“就她這樣子?”歐陽英不屑地打量我,我討厭她肆無忌憚的眼神。
“就他這樣子。”黎海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但是歐陽英還是半信半疑,她挪動屁股調整方向對着黎海說:“我聽說,莫氏不行了,自從死了莫大少,整個集團亂成一鍋粥不說,就連其他場子也都被人搶了去,哼,我看枚姨還是自謀他路,找另外一棵大樹好了。”
“這個,這種事我們說話也沒分量,還不是聽他們安排。”
“得,你呢,出來混也是不容易。”歐陽英掐滅了煙火,站起來拍了拍黎海的肩頭,說道,“今晚上的事,我就不跟你計較,回去後好好地調教這丫頭,她這樣沒大沒小,早晚要害死自己。”
“可是……”
“不好意思,歐陽姐,今晚上的事還沒有結束。”我休息好了,緊張的心情也調整得差不多,我感謝黎海給我拖延了時間,這會兒,我重新振作,迎頭而上。
黎海怕我說錯話,搶在我之前,對着歐陽英又道:“事情是這樣的,我們來,是爲了悠悠的事,那個,我們之前和悠悠也相處過,算是瞭解她的爲人,她平時也有貪小便宜的時候,但是偷人錢包這樣的事,她應該是不會這麼大膽,我想這裡面一定是有什麼誤會。”
“誤會?”歐陽英不悅地反問,“你的意思是說,我調查得還不夠清楚?”
“不,不是這個意思。”黎海察覺不妙,趕緊打圓場,“歐陽姐也是爲了這方的名聲,歐陽姐的難處,我們是非常明白的,所以……”
“所以我們要求歐陽姐公平對待。”我討厭黎海拐彎抹角的說話,說了半天也扯不到關鍵點,於是我插斷他的話,直截了當地說,“俗話說得好,捉賊拿贓捉姦拿雙,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們應該憑證據辦事,而不是爲所欲爲,胡作非爲。”
我看到黎海閉上眼,痛苦地咬着脣。
歐陽英拉長了臉,一雙美眸一眨不眨地緊盯着我,似乎她以爲這樣盯着,就可以把我生吞活剝,我擔憂她消化不良。
“我只是不希望真正的兇手逍遙法外,也不希望有人說歐陽姐姑息養奸,壞了這方的名聲。”
黎海按捺不住了,他越過歐陽英,奔向我,雙手合上誇張地作揖,哭笑不得地說:“小姑奶奶,你先閉嘴行不行,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說,繼續往下說。”歐陽英目光如鷹,殺氣騰騰地走向我,在我跟前停下後,倨傲地冷笑,“說得好,興許我就放了你們,還有悠悠,若是說的不好,哼,今晚,我會讓你永生難忘。”
“歐陽姐,她不是……”黎海的掙扎是徒勞的,歐陽英一用力,將他推離我們身邊。
我是無畏的,至少問心無愧,雖然,我不能完全肯定此事跟悠悠有沒有關係,但是我只是想把事情弄得清清楚楚,我不想悠悠不明不白地忍受折磨,直到死,都背上小偷的罵名。
“錢包找到了嗎?在悠悠身上找到了嗎?”我一鼓作氣,連問幾個疑問,“客人的說法前後不一,你們有調查過嗎?還有另外一個女人,她究竟存不存在,即便不能聽信悠悠的片面之詞,可同樣也不能按照你歐陽姐的獨斷專行。”
“我獨斷專行?”歐陽英獰笑一聲,回頭對着其他馬仔放聲大笑,“這丫頭說老孃獨斷專行。”
“蠻橫不講理。”我切齒痛恨地啐道。
“好,就跟你說這個理字。”歐陽英突然黑着臉,手叉腰間,衝着身後的馬仔吼道,“人家要跟我們講理兒,你們說該怎麼辦?”
語畢,其中一個馬仔端起火鍋爐上面燒得沸騰的一鍋湯,而後走到悠悠跟前,在接近她的位置倒下去,嚇得我倒吸一口涼氣。
“啊——”悠悠更是驚慌失措,亂叫亂喊,跪在地上,身子拼了命地往後躲,然而她身後兩個馬仔用腳踢打她,不允許她躲開那鍋湯。
“你住手。”我想衝過去,琪琪跑來抓住我,含着淚哀求地說:“你別過去,你會受傷的。”
熱湯沒有直接倒在悠悠身上,可足以嚇壞她心底的最後防線,悠悠趴在地上放聲大哭,我心急如焚,剛要說話時,卻被歐陽英一把捉住,她抓着我的馬尾,惡聲罵道:“臭婊,子,你想跟我講理?哼,恐怕你是活膩了吧,在這裡,哪有什麼理?老孃就是理,我告訴你,你少在這裡唧唧歪歪,什麼證據,那都是狗屁。”
“呸。”我抓着歐陽英的手,朝着她的臉回罵,“歐陽英,有本事你衝着我來,我不會怕你。”
四目相接,火花四射,我看見她眼裡的自己,那張小臉,從未有過此刻的堅強。
黎海慌了,他跑過來,戰戰兢兢地求道:“不能,歐陽姐,你不能對付雪禾,求求你,不要傷害雪禾。”
歐陽英一腳踢中我的膝蓋,我痛得皺眉,低吟一聲,被她狠狠地按下去跪在地上。
“老孃讓你看清楚,什麼是理。”歐陽姐居高臨下地喝道,“準備傢伙,砍了悠悠的手指。”
“啊,不要——”悠悠聲嘶力竭地吶喊。
我想要站起來,歐陽英怒斥:“你敢站起來,我就要她一雙手。”
“你……”我跪在地上,仰起頭迎上對方的殺戮,她徹底被我激怒了,無法挽回的憤怒。
歐陽英決然地轉過身,又坐在椅子上,凌厲的雙眸落在我身上,她就是理,她說誰偷了客人的錢包,誰就是兇手,所以我真是愚蠢至極,跟這樣一個惡魔講理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雪禾,不要衝動。”黎海和琪琪都不希望我衝過去,而我們眼睜睜看着馬仔拿出一把菜刀揮向悠悠。
“不要,不要啊——”悠悠被人按着雙手,她嚇得癱在地上,我淚如泉涌,搖着頭低聲呢喃:“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要傷害別人,爲什麼他們作惡多端卻沒有遭受報應,爲什麼就不能簡簡單單地活着。
“砍!”歐陽英的聲音在我的時空裡瞬間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