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梅與曼雲雖說是主僕,但自小都是由杜氏與白露一齊教着,說是師姐妹也不爲過。
曼雲的心不併算大,容不得多少人。但重活一世,一向對身邊幼小的孩子多有照拂,說得直白些,如果從前不是被沒長大的身體限着,她將紅梅、小貓兒等幾個都當着閨女養的。
近兩年,紅梅喜歡在江上混着,曼雲也就由她。但早已發現的隱憂,有了契談的機會,自然要細細掰扯開了讓紅梅明白。
“除了在江上行走的招搖外,還有那錦帆的處置也有不妥,既是做了信物,就更應珍之惜之。前兩月,你曾因路遇了個孝子趕着回鄉探着臨終的病母,就送他錦帆,讓這人自去碼頭強徵了快船……爲善固然不錯,但也要時刻想着我們在江上做的是刀頭舔血的買賣。若是錦帆漫天飛,你的行蹤人盡皆知,豈不糟糕。就剛纔那男人手裡的錦帆,你能記得是何時給了出去的?”
紅梅慚愧地搖了搖頭。
“也就是了!說不準何時你也出手幫了他,但那樣的又怎是可幫之人?”,曼雲輕嘆道:“所以,到了和州,你還是得一切聽着我的,讓我去做。在功夫上,我較你差些,但更能自保,也更心狠些。”
“小姐!我都聽你的!”
紅梅狠聲應着,隔着一扇薄薄的布簾,邢老四的身子微不可察地稍稍向前傾了些,手中的長鞭順勢揚起,老馬得得地奮蹄向前直衝了一大截子……
不同於分號開遍地的昇平,因爲與張紹雄有着舊怨,順意船行從前在和州設的點早已悄然關了明面上的鋪面,另換了新人租了普通的住家院落。
投親的父女仨,在天色擦黑時進了院子。
紅梅立時就又成了能幹的小丫鬟,根本不假人手就將曼雲的居所收拾得妥妥當當。
曼雲也不矯情。如常地交待了幾句,就自睡去了,她不是鐵打的,趕了一路還是得好生歇着。因爲打小養着銀子學着毒,她在藏岫樓裡皆是獨居,從沒讓丫鬟陪侍的習慣,出了門,依舊如此。
獨自回到住處的紅梅剛淨了面。就被院裡的小丫鬟傳着話叫到了邢老四的跟前。
邢老四先問了曼雲的情形,再仔細看了看經了修眉畫脣揣磨神情已與曼雲有了四五分相似的紅梅,神色複雜地沉聲交代道:“紅丫頭!雲姐兒交代你的話十之**都是對的。但老叔聽着,還是覺着要提醒你句。”
紅梅有些困惑地看向了吞吞吐吐的邢老四。
“你也是周家世僕女,應曉得對主的忠義。其他聽着雲姐兒的都成,但是叔只要你記得,若這世上紅姑越張揚,越讓人揣測身份,越讓人認定七彩錦雲帆是你的。雲姐兒就越安全。”,邢老四一氣說完,誠懇地補充道:“雲姐兒說着自個兒心狠,卻是最心善不過,她不忍心你替她受過,但你卻得有時刻替她的準備。”
對面的女孩呆了好一陣子,終於,堅定地點了點頭。
邢老四欣慰一笑,揮手讓紅梅自去了,略帶些佝僂的身體隱進黑暗。不多會兒。就攀着院牆出去,奔向了昇平號。
周曼雲提前到了!一聽得消息,蕭泓就捏緊了手中的幾張信報,接着又緩緩坐下了。打更的梆子剛剛從街側走過,要這時摸了去,估計不必等刺殺張紹雄,自個兒就又要着倒下了。
六月星空。河漢欲渡,卻遇着時辰沒湊,拋高落低的心緒難免天氣一般霎時晴,霎時風。
但若是心定,未必需要掐準了時辰,只要有願意,自也能風雨無阻地提前相會,敘了離情。
就在曼雲進和州城的同時。高維正忐忑地等候在滄浪居的花廳裡,手裡捏着一紙墨香輕逸的素籤。
詩簽上的原詩是他那日作了送進去的。評了第一貼在滄浪居的榜上。這點榮耀對於清和縣試案首的高維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真正讓他心情振盪地是在侍婢的提醒下揭下詩貼之後看到卷後的一行墨字。
“素紈凝翰墨,纖玉撫清桐。”
當年初見那男裝小姑娘時一句無意的調笑,她居然清清楚楚地記得。
長身玉立的翩翩少年立在空無一人的花廳裡,心緒複雜難明。
“維哥哥!”,一聲輕喚,帶着幾分惶恐響在了身後。
高維緩緩地轉過頭,雙眼瞬間就落入了一對如同散碎着星子的淚眸中,無法自拔。
一身沒有任何多餘裝飾的純白抹胸儒裙,如瀑的黑髮也只用根白玉簪子鬆鬆挽着,曾經豐潤的小少女纖腰不盈一握,弱不勝衣。只一聲喚,就輕靠在門邊,無語凝咽。
“素兒!”,高維輕囈着少女的名字,緩緩地走了過去。
靠在門邊的薛素紈含着熱淚用力地點了點頭,向前輕移了兩步,又立刻站定,很是端淑地欠身施禮。
突然從久別的熱情中又轉成了客套的疏離,一行清淚不自沉地從高維的腮上劃了下來。
“維哥哥!”,象是帶着幾分不忍,薛素紈的蓮步向前挪了幾分,將將地在高維的身前站定,一雙眼依舊如兒時最後一次分別時一樣依賴而又崇敬地粘了高維的臉上……
“小妮子調教得不錯!”,正對着小花廳的一處高樓上,一臉端莊的王媽媽對着身邊妖嬈的林媽媽由衷一讚,立時收到一個媚眼兒作了回禮。
還在情感懵懂中的青蔥少年再一次成爲了檢較薛家少女學業成果的道具。
“釣着他,讓他爲你着迷,對你傾心……”,默揹着林媽媽的交代,薛素紈原本漂浮不安的心也慢慢地定了下來,漸漸地控住了再度相逢的節拍,且泣且笑將漫漫的長夜轉成了迅速流逝的時光。
花廳之上,與當日亭中一樣的冷香脈脈地爲着重逢夜奉着鬱郁香意,使人沉醉……
“什麼味道?”,一大早到了和州昇平分號的周曼雲立時撇下了衆人奔向了正晾着衣物的院子裡,銀子的示警讓她的嗅覺也變得格處敏銳。
寬闊的院子裡晾着兩套衣裳,是盧鷂子和那天一起去滄浪居的護衛的。
“六姑娘!你也說有味道?我們小六也這麼說,還自把一套嶄新的衣服扔得老遠。我們這衣服,也被他逼着洗了又洗。”,盧鷂子驚異地叫了出聲,有些做作也有些後怕,周曼雲的神情凝重,並不象是玩笑。
“我現在聞不出來,只是當時覺得難受的。心裡不舒服才扔衣服的。”,蕭泓輕聲解釋着,疑問地看向了周曼雲。
“衣上有毒,被洗過了淡了許多,但如果藉助着專門養着的尋香蟲還是能找着來的。”
“有毒!”,盧鷂子蹦着奔向了衣杆,悔惱之色上臉。做爲老資格的斥候居然犯了這樣的錯誤,他自覺丟人丟到家了。
“不會致人死傷,只是用來定位跟蹤,還有,如果聞多了,你們會再一直想回到散着這香的地方。”,周曼雲捧衣深吸了口氣,待銀子確定後,很是認真地問道:“你們去哪兒了?”
“滄浪居!”,蕭泓立時冷臉應道。
“那個薛素紈住的地方?”,周曼雲明知故問得倒了一句。因着前世的關係,自周慎綁案之後,不管他人如何評說,周曼雲還是讓在和州的人看緊了周曼雲,雖說無法近身知道她的行止,但大體上還是有所瞭解的。
當年的江南第一美人就是如此練就的。前世就聞着滄浪居之名的周曼雲瞭然有悟,就更覺諷刺,再算算要在八月初進行的鄉試,也大約估摸着高維與薛素紈如按着前世的步驟應當將要或者已經重又搭上線。
世上緣,有時也是奇妙。曼雲正想着,蕭泓就交待了他們往滄浪居一行的所見,也講了見到高維的事。
曼雲不禁啞然失笑,嘆着氣問道:“你們還有再穿這衣裳出過門嗎?”
盧鷂子立馬搖了搖頭,因着蕭泓原本是讓把衣服都扔掉的,所以他也沒有再穿。
“燒了吧!洗是沒用的。”,周曼雲輕聲道。
原本並未被重視的滄浪居,重又被翻出了周邊的地圖。如此用心佈置的地方,如果只是個失親商賈家的弱女招蜂引蝶,騙錢花的居所現在講着,誰也不會再信。
“既然六姑娘說那樣的冷魂香只一片,配起來就夠市井中的小戶人家過活一月了。沒了生計,無錢嚼用,隨便擡一盆賣了就是,還用得着那賤人開園納客。”,不慎中了招的盧鷂子聽了曼雲的解釋,歪着鼻子狠聲罵着,毫不憐香。
“還記得當初在霍城的那個玉娘嗎?”
待衆人點頭表示還有印象之後,曼雲細聲解釋道:“那閹人身上有用到一種定魂蟲,也是用這種冷魂香喂大的。那蟲子更狠些,即便是人死之後,蟲子隨着屍體埋入土中依舊會活上五到六年,只要用同樣喂服過此香的異性蟲子尋着,百無遺漏。”
當年,收到的定魂蟲,周曼雲在密室裡用最快的速度拆解研透,也是立時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