齋戒沐浴,靜手抄經……
六月十四,也正是到了翠潤別院的第二天。周曼雲的行拂舉止,恬淡從容,仿若正因虔誠地爲望日進大慈恩寺禮佛進香做着準備,根本對周遭的一切異常無知無覺。
但是從一大早就粘到她身邊的男人卻極不正常。剪花清供,捋袖磨墨,再到體貼入微地挾食遞飲,一應親手,不假他人。
男的默默無言,一味小意地溫柔相待,而不要臉的女人居然坦然受之,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如按着夫人對周氏的排斥,能抓到與她暗通曲款的野男人自是天大的好事。但那人絕對不能是夫人視若至寶的世子蕭澤!
李媽媽嚴防死守得在一旁緊盯,眼眶烏黑。而憋着的一肚子邪火,讓嘴角從昨晚就冒出來的一顆火疥子越發地赤紅。
昨晚她一發現曼雲撇下侍女獨自跟着那個崔媽媽去散步就緊跟上了,看着她們往世子住的方向走去更是心急如焚。可誰料想半途被翠潤院的護衛硬攔下了,她不敢叫出聲壞了世子爺的名聲,只好一個勁兒地軟磨硬纏要見世子。好在雖未功成,但周曼雲也在不多久後就轉了回來,可再細一看那女人居然恬不知恥光着一雙腳。
想來昨晚那女人勾搭着世子還沒成事,但今個兒的架式看着更令人膽戰心驚。
而從宮裡出來的姓崔的女人,估計從前就是擅長禍害主子的攪屎棍子,不攔不擋,倒反在旁邊一點一點將兩個本就行止曖昧的年輕男女往一塊兒推。從昨晚起,就緊急差人回金穗園向夫人報信的侍衛,一拔又一拔地就都被她差人拿了回來,再恨再惱也沒得半點法子。
“大慈恩寺望日燒早香,講究天光一亮。清香入爐,所以五更就要去爬山階。李媽媽年紀大了,要好好歇着!就由老奴跟着伺候世子和奶奶好了。”。崔琅真象是半點未察覺李媽媽對她的暗恨,笑挽着她的手臂儼然尊老似的。向着蕭澤賣好。
“對!李媽媽就不用跟着上山了。六……雲兒也不必帶人,有我護着她就好!”,蕭澤笑應,長指溫柔地捋上曼雲臉頰邊散着的一綹碎髮。
周曼雲忍不住喉間翻起一股酸氣,不着痕跡地後仰了寸許。
“我會帶底下人伺候好世子的。媽媽但請放心。”,崔琅真依舊死攥着李媽媽的手,笑顏如花。
何止周曼雲不帶人。象是立意拋下一切跟着她上山的蕭澤在明日也會盡撇了暗衛侍從,等若將兩條性命盡交到了崔琅真的手上。此時,在崔大家的眼裡,一對俊男靚女就如是被她提着線的木偶。靜等着明日的好戲開場。
夜色漸暝,洛京城裡城外錯落有致地亮起了燈火,想是要應合着夏夜星空的繁星璀璨。
崔琅真重又認真地檢查了一番要帶的藥毒,緩緩地繫緊了錦袋。
“師父!您不覺得爲了蕭世子的獵豔事,我們耗費了太多人力?”。屋裡一個清秀的年輕媳婦子,低聲地提了疑問。
爲了對蕭澤示誠意,崔琅真來翠潤不僅將苑中還在受訓的女孩子帶來大半充作了侍女,甚至將暗部護衛也基本都拉到了這兒。
到了明日,天香苑的護衛們既要分了人手上山看着蕭澤和曼雲。又要在此守住了李媽媽和她帶來的人,再加上向着各處報信的,已然是全盤都跟着動了起來。
“蕙心!你顧慮得倒是也有道理。”,崔琅真擰着眉,對着蕙心道:“這麼着吧,爲師會吩咐留守翠潤的人接到山上信報就撤回去,放了姓李的老貨回金穗報信。要抓了現行,自然是各方來得人越多越好……”
本應是正經的交待,崔琅真說着說着,就莫名其妙地咯咯笑了起來,花枝亂顫象了豆蔻年華十三餘的幼稚少女。
很奇怪!蕙心沒來由地覺得有點怕,面上卻不敢露,只默默地低下了頭。這會兒,師父崔琅真一心只撲在她要造的桃色局中,象是迫不及待只想看了那兩位的活春圖,因而有些走火入魔。
“蕙心!”,崔琅真笑喚道:“你還是回了金穗園伺候好賀明嵐吧!到事成後,我們還需要擡她出來哭訴下蕭世子惦記弟婦已不是一日兩日。”
“是!”,蕙心低聲應下,匆匆一禮,就再潛進了茫茫夜色中。
費心調養的愛徒,別的都還好,只是可惜性子太過謹小慎微。就如當初寧可放了大魚不撈,反是直接將身子給個下僕,躲在了後邊。
崔琅真惋惜一嘆,伸手合攏了窗櫺。
諸事皆備,就中癡男怨女已然入甕,又怎麼可能跑得掉呢?
洛京城中漸漸晦暗下來的夜色,開始大度地包容着偷雞摸狗的宵小行徑。
太醫院防疫署的一處偏僻小院,一個皁衣圓帽僕役打扮的漢子用布巾掩着口鼻,小心翼翼地推開院門,使勁兒拽了拽手中的布袋。
布袋是兩隻好不容易尋到的野狗,被射了藥針,現都還昏迷着。
“無怨無仇!不過只是需要你這小畜生得了疫症!”,進了黑屋的漢子,放下裝狗的布袋子,一手拿着點燃的燭,一拿着淬着迷藥的竹針躡手躡腳地靠向了牆邊放着的一隻小籠。
把籠中小獸迷倒丟出籠外,關上門讓它跟醒過勁的瘋犬咬上一夜,到清早再來殺狗掩屍,留下的小貂不管是死還是活都能合了要求。
燭光映進了金銅絲密匝的小籠裡,籠中空空如也。
誰打開了籠子?蒙面人摸到籠邊精巧的暗釦,眼露懊惱,氣得牙癢癢。正這時,一道黑影從房樑上高高地撲了下來,正準地撓爪碰歪竹針。鋒利的針尖撲一下,就直刺進了蒙面人手上的肉皮。
小貂紫晶未查戰果,立即閃身從掩着的門縫快速躥出。返身鎖門這樣的動作對它來說難度過大,它也只能不厚道地不管不顧,任風把門吹得更大了些。
隔了大約半刻鐘,狂噪的犬吠聲開始在小院裡響了起來。不久之後。更是橫衝直撞地攪向了四方……
入夜之後的景國公府,防備更加嚴密,仿若潑水不進。
“杜二哥!現將近一更三點了。待閉門鼓響。若還在街道上行走犯了夜禁,我們都會被抓進府獄裡去的!”。公府附近的一條小巷子裡,一個團圓臉的商人打扮的男人苦勸着立在對面他對面的杜玄霜。
團圓臉的男人在康寧街小鋪當了兩年店主,對洛京城的規矩瞭若指掌,特別在景王將代陳而立的當口。要真被外鬆內緊的城防拿下,估摸着就算扯出背後的靠山也是要受了重處,何況他們本就沒打算暴了身份。
“何況小小姐也許只是因爲惹出事,被景王妃小懲大戒關去別院禁足幾日。說不得六公子也早接到消息。只是不方便忤逆尊長。我們不如查清楚,再另找機會去見了六公子?”,見杜玄霜面露猶豫,團圓臉又勸了幾句。
六月十三。周曼雲大吵大鬧從金穗園裡急派出的三拔人雖說分別在進了景國公府和兵部衙門後,無聲無息地折戟沉沙。但往來送信的陣仗,還是讓一直暗中關心着金穗園的杜玄霜等人注意到了異常。
偷偷查證,紫晶傷人和曼雲被送去翠潤院的實情,他們也雲山霧罩地知了大概。
杜玄霜又遙遙地再看了警衛森嚴的景國公府一眼。眼中閃過一絲利芒,搖頭道:“看着樣子,被禁足的不止是雲姐兒。初十前,蕭小六見外客哪兒有這麼艱難,可這幾日不管是明的暗的。別說真人衣邊碰不上,連幾次試着託人送信物進去也沒聲沒響。”
“估計他同樣是被那隻小貂牽累,所以被管起來了?”,團圓臉疑惑地撓撓頭,緊接着呀地一聲叫出聲。
尖叫被杜玄霜果斷地伸掌堵回團圓臉的嘴裡,兩道警惕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團圓臉現在很有立即衝回鋪子,買黃紙燒高香的衝動。他剛提了小貂一句,一對烏黑的琉璃眼就從天而降落到他肩上,好奇地盯住了他,一口白森森的細牙還狠厲地呲着。
說是這小東西有帶疫毒的……男人不敢擅動,只是將一張喜氣的圓臉苦彎成醬燒麻餅。
“紫晶?”,杜玄霜試探地喚了一句,他也不過曾在月前與曼雲碰面時,被她攛掇着小獸通身嗅過一次。
紫晶毛茸茸的尾巴在聽到自個兒名字時,興奮地甩了甩。
杜玄霜望了望越發黑沉的街巷,咬了咬牙,將手探進了懷裡……
黑色的影子重又躥上牆頭,象是大貓一樣兒伏着身子,輕巧地躍上了前方的一道屋脊。
寬闊的街道上,兩個男人拽着袍角撒開大步,一路狂奔。
宵禁的閉門鼓響,各處坊街齊齊掛鏈落鎖,一隊持着棍棒的禁軍轉過街角,正好看見了兩個氣喘吁吁的身影奔進了一座都已撤了門口迎賓龜公的高樓。
“急色鬼!”,隊伍裡有值夜的兵士想往地上狠啐一口,但在什長的瞪眼下,自把唾沫嚥了。
通意坊巷道無人,但兩邊還燈火通明,鶯歌燕舞地做着生意,隱隱傳來的各種聲響帶着濃濃的香氣,撩魂弄魄。
在這樣的街道巡邏,實在是讓當兵的漢子憋火集氣。他們暗攢下的火氣,估摸還得等交班之時聽到另幾隊在御醫院附近一起冷汗涔涔追狗追了一夜的笑話,纔會得了緩解。
咣!咣!更鑼兩聲脆響,報過了二更……
景國公府的拙院東廂的一間房中,呼地一下吹熄了一豆燈火。原本在看書的主人並未上榻就寢,而是穿戴整齊地推開了房門。
隔壁亮着燈光的房舍,年長的老者聽着身邊侍從的提示,披衣趕了出來。
“六公子,是要出去?現在可是已經宵禁了!”。韋元讓捋須望着蕭泓,善意提醒。
這兩天,韋元讓一直遵着世子之命,跟在蕭泓身邊整理着江南兵案。
對蕭澤這段時間先讓韓道方,再又讓他絆住蕭泓的交待,他小心翼翼地理解成世子不想讓嫡親弟弟在大日子越來越近的關口犯了任何會被人詬病的小錯,所以負責任地盯梢盯得死緊。
“元讓先生還沒睡?最近幾日着實辛苦先生了……”,蕭泓輕輕一笑,接着帶着些臉紅羞赫地說了實話:“明允方纔突然記起六月十五是先嶽大人忌日,拙荊曾提及她會到大慈恩寺上香。我想來想去還是向父親討個情……去陪陪她。”
“六公子,是真的決意要連夜出城去?”,韋元讓又重眯着老眼打量了下蕭泓,眼底滑過了一絲疑慮。
蕭泓認真地點了點頭。
“六公子,且等等!老夫取封信給你!”,韋老先生的步子一下子變得快了起來,不等蕭泓應聲就進了屋,接着又馬上拿着個信封走了出來。老人家不免也起了些好奇心,蕭澤將信交他時,就交待了是要在六公子決意出城之時,象是早就掐算準蕭泓的行動似的。
牢牢封口的信封很沉。掂摸着除卻一張紙籤,還有兩塊硬邦邦的物什兒。
蕭泓落在信封上的眸光暗閃困惑,修長的手指湊到了封口處。
陰差陽錯,蕭澤交待的信至少比他的預估早了四個時辰,到了蕭泓的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