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我兒硬生生地被人將個始亂終棄的屎盆子扣在了頭上。只不該他年少氣盛又念着當年在霍城的一點舊情,替姓薛的小賤人出頭說了幾句話,就遭了那些個考運不佳的小人暗算,硬將死人孽債扯上了他。不說那些造假的證據,這世上不也有人的名姓有着類似,聽維兒講着,霍城就有着位高掌櫃與他的名字相差無幾……”
溪南小周府四房住的和院小花廳裡,一大早就聽着盡是高夫人黃氏掩帕低泣的聲響,讓陪着自家嫂子來了和院的高氏尷尬地不知將手腳往哪裡放好。
黃氏若只是爲兒子抱屈也還好,主要是她在念起高維不易之前,直白露出要聘周曼音爲媳的意思。高氏一陣兒發懵,偷偷看了看四弟妹閔氏的臉色,心中更加忐忑。
先前傳聞侄兒高維與薛素紈有着首尾,周老太爺因此拒親,自覺丟人的高氏不敢多問詳細。而這會兒嫂子居然說是在那之前高家向周老太爺求的就是周曼音,高氏實在是轉不過腦子來。
閔氏同樣也被黃氏的求親之語嚇着了,但在黃氏的哭訴聲中,她心中隱隱增了些歡喜,突覺這樁送上門的婚事還是極好的。
隨着親生女曼妍的出嫁,這幾年在白老姨娘刻意地調和下,閔氏與曼音真成了對情如親生的母女。
閔氏是真心實意想給曼音找了好人家,但此前看上的霍家遲遲不給迴音,多少讓她的臉有些掛不住。而如今,強出百倍的高家來求,一下子讓閔氏的腰板在不經意之間直了起來。
不說黃氏爲兒子的開脫是否牽強,即便高薛之間真有其事。仔細論着也無所謂,畢竟那個攪事的狐狸精已經死了。而才子風流,當年從周老太爺到自家夫君周檀不都是有過別的女人的。
說白了,以曼音記名嫡女的身份若不是高維出了事,這好事也論不到她。雖說現下高維名聲有損,但若是悄悄訂下親的,過個兩三年,等高維進京殿試金榜提名來個大小登科,就盡成了好事。
畢竟不是生母,閔氏再疼着曼音。腦子愣沒轉過彎想起曼音現在正經的外家也是閔氏家族。反倒自個兒心裡先挑剔起了曼音的身份。
“說來讓二少爺娶我們家曼音。卻是我們高攀了……”,閔氏自謙地抿嘴一笑,眼底倒就透出了幾分樂意。
“四弟妹!家裡兒女親事可都是要過了老太爺的!”。高氏心下一驚,顧不得姑嫂之情,伸手就直扯了閔氏的袖子。
高氏心知肚明老太爺根本不可能考慮了自家侄兒。
周老太爺在幾年前送周慎學棋時也和高氏詳談過,周家近年要低調養名,不會讓兒孫與官場朝廷扯了過多的關係。老人家讓周慎與高維不要太過親近的潛在意思,高氏當時就略帶難堪地明白了,隨之也大約知道將周家女嫁高維早在那時已無甚可能了。
黃氏悽婉一笑,拉住了閔氏的手低聲哀求道:“燕娘,你且體諒着老姐姐愛兒的一片心。我是真心實意地想求了音姐兒爲媳與你做親家的,娶妻娶賢。曼音是你一手調教大的,自然萬般皆好。但我也曉得老太爺的脾氣,纔想說着你若許了,我們就一起再去求着。”
黃氏是正經帶着誥命的三品高官夫人,而自己也不過是個榮退二品官的庶子媳,這樣的低頭娶婦實在是低得不能再低了。突覺受寵若驚的閔氏,臉皮一陣發燒,手中的帕子幾乎就要擰出了水,一個好字險險的就要出了口。
奈何坐在一旁的高氏看着自家嫂子的紆尊降貴,更覺眼皮大跳,不等閔氏開口,又開口搶了話勸道:“弟妹,一家女百家求自然是好的,但忱哥兒媳婦還沒從新柳帶了準信回來,到時弄擰巴了,彼此都是親戚,反倒把美事攪成壞事了。”
再轉了頭,高氏對黃氏陪笑道:“嫂嫂,這談婚論嫁也講着先來後到,此前音姐兒的婚事正跟霍家商量着還未出個結果,我們高家就來搶着來說,也急了些。不如您就帶着維哥兒在霍城稍住,我們這就派人到新柳再催催看?”
“新柳霍家太不爽利了,若果真跟他們做了親家也是麻煩……”,有了高家作比,閔氏對霍家的不滿也自然地嘟噥出聲,但高氏的話她也聽着了,反手握了黃氏,歉疚言道:“曼音得您青眼實是萬幸,還請姐姐再等上幾日吧!”
黃氏笑着點頭應了,只心中一柄小刀直恨不得將陪坐在身邊的小姑子直戳了千洞萬孔,想着高氏周家媳高家女的身份,一併叫上本想是讓幫個腔,卻不想一徑壞事的偏偏就是高蕙其人。
被這麼一拖着,周家妯娌再報了周老太爺,兜轉一圈,說不準又是被下了顏面否了。
出師不利的黃氏心中暗恨連連,而另一邊,在霍城街上晃盪的高維也暗帶着碰壁的鬱氣。
不比年少時在周家後院的通行無忌,甚至於連前一次來霍城周家還安排內宅姐妹見了個禮的待遇都沒了。周恪妻子柳氏年輕媳婦主中饋,力求的就是個穩當,傳言中曾勾搭過良家女的男子即便是再親的親戚,也都不會放了家中未嫁的姐妹露臉相見。
“還說讓我對周曼音上點心,這一次卻是連周家兄弟都忙得無人相陪……”,高維漫無目的地走着,只權當是重遊着少年讀書的舊地。
“高兄!高兄……高維!”
剛剛轉了一處街角,高維就聽得了連迭的幾聲驚喜呼喊,待停住腳步回首看去,卻見個微胖的年輕人喘着氣拎着袍角追了過來。
“郗誠霖?郗兄,原來是你!”。認出了昔日傳芳書院的同窗,高維臉上的微愕漸化了淡淡的欣喜。雖然求學時,關係並不算親近,但頗受冷遇的現在。見着個對自己滿臉堆笑的人,高維的心情也愉悅了許多。
幾句寒暄之後,郗誠霖就把住了高維的手臂,力邀其往家中作客,熱情非常。
高維望了望等在丈許外的墨竹和其他幾個下人,有些爲難地搖了下頭,但就在此時從郗胖子袖口吊下的一塊翠綠通透的玉佩輕晃着粘住了他的眼神。
“她?”,高維臉皮抽動了下,一個側身擋了衆人看過的視線,作了個嘴形疑問地看向了對方。
郗胖子眼中含笑地點了點頭。
“墨竹!我要跟郗兄到他家中一敘。你們且回去報了夫人就是!”。高維揚聲盡數打發着跟着的下人。約着過了黃昏,再到不遠的星角巷接人就是。
青天白日,道路平闊。跟在郗胖子身邊往他家走的高維深一腳淺一腳竟象是踩在鬆軟的泥地裡,几几無法自拔。從郗胖子手上又轉到他手裡的玉佩是他年少舊物,當初也是在霍城時送了出去,此後多年在另一個人手上珍惜藏着。
“維哥哥……”,高維剛被郗誠霖讓進自家的二進院子,院中一個腹大如箕的年輕婦人就淌着兩行清淚向着他撲跑而來。
“素兒!素兒……小心……”,男人半是心虛半是緊張的話語,被久別再逢的薛素紈盡數地吞在了嘴裡。
無怨無悔,一如既往的溫存,似乎當日在夏口不管不顧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一力委屈着自己。理解着男人種種難處的佳人,不但寬着高維的心,還不顧着自個兒六個月大的肚子寬慰了他的身體。
手擱在薛素紈隆起的腹部上,高維嘗試着感覺着胎兒的動靜,一時間盡將在周家受到的冷遇拋到了一邊。
“素兒還有孩子要顧着,無法好好伺候夫君。不如下次讓柳葉兒一道跟着伺候了。”,輕撫着高維趴在自個兒赤裸肚腹上的腦袋,薛素紈淡紅着眼眶哽咽建議着。
“素兒不嫉嗎?”,高維重又覓上了芳脣,邊吻邊問着。
“只要夫君能順心達意,開心就好。倒是怕到時曼雲妹妹進了高家門,會容不下孩子和我們……”
“誰說我要娶周曼雲?”
“高郎幾次來霍城不是爲求了曼雲妹妹爲妻?週六小姐出身名門,自小就有父兄寵着,不比素兒命苦,只能自個兒捱着活路!”,哀着自家不幸,薛素紈的眼淚又忍不住要掉了下來。
“不是周曼雲!”,高維坐起身將薛素紈摟在懷裡,輕聲言道:“是周曼音,那個要面子,耳根子軟也會對你更好些的周曼音。”
“高郎是爲我退求其次嗎?”,薛素紈感動的熱淚不受控制地垂了下來。
抱着她的男人鄭重地點了點頭,接着又輕聲嘆道:“只是就連這麼個婢生的假嫡女,周家還拿喬着不肯嫁我。”
“那是周家有眼無珠!”,薛素紈憤然地在高維懷裡直起身,瞪着一雙黑漆美目,怒意之下也極具了美態。
高維大笑着,又重將美人兒攬回了懷裡。
一而再,再而三地黏糊了許久,高維才起了身到了前院,誠心地與郗誠霖道謝,再接着卻是正經地與這位昔年同窗把酒言歡了。若高夫人派人來接,高維當然不想被堵在後院薛素紈的被窩裡,幾經教訓,他多少學會了偷歡要節制要做好面上事。
黃昏,墨竹來接時,看到自家少爺與郗誠霖講文論詩,談興正酣,也就領着周家派來的幾個護衛自在門口等着。
“周家是怕承緯兄你天黑晚歸,安排了車馬和護衛,還是派人看着你這個準孫婿?”,郗誠霖藉着酒勁兒,低聲調侃。
高維笑着搖了搖頭,就剛纔在幫了薛素紈的郗誠霖面前,他同樣透了與周家談親不易的底,話入耳也就知是人家在打趣。
“說來小弟也是憐着她戀着承緯兄的一片癡心,纔出手幫了。那樣好的女子肯屈身爲妾,若是遇上了惡毒主母折損了豈不可惜?小嫂子良善又無孃家依憑,你若不護着,周家女藉着家勢可不就欺她欺定了。再說,周家現這樣在婚事上拿大,到時週五小姐自覺是高家苦求,自家委屈嫁了,也會讓你夫綱難振。”
郗胖子見自個兒的說詞引得高維連連點頭,立即更壓了聲,建議道:“我倒有計,能讓高兄娶了週五小姐,又能打壓其人讓她服服貼貼地讓小嫂子進門……”
高維附耳細細聽了,爲難地搖了搖頭,道:“周家現下治家甚嚴,我是連週五的面都見不上。更別說按郗兄所爲。”
“承緯你也是過來人了,女人心隨身走,身子是你的心也就是你的了,名門大家講着顏面也只能捏着鼻子嫁女。而周家管再嚴,只要用心也是能找着縫的。”
清源鎮見到的一雙儷影重又灼上了高維的心頭。想起那對顯然是私通在前訂婚在後的狗男女,高維就恨不得直接去揭了周家道貌岸然的虛僞麪皮。
“他做得,我就做不得?”,高維嘴裡低呤一句,對着郗誠霖探詢的目光,狠狠地點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