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1-5 19:06:24 字數:3186
柳葉衚衕周家院的大門被緩緩地關上了,只虛虛地在紅漆的院門上掛了一把鎖。
在前世裡,這個小院應當也會象如今這樣被廢棄,然後逐漸成爲一處真正的荒園。
每一個人都是說着在這院子裡經歷的事太過慘烈,但只有自己一個人知道,比之前世,現今已是很好了。
周曼雲扒在馬車車廂的窗口,回首望了望漸離漸遠的院牆,低下頭對着安穩躺着的杜氏甜甜一笑。
因爲要照顧杜氏,曼雲跟小滿幾個是最後一批離開的。
最早往城外去的是小貓兒,她被箍在白露的懷裡,直奔寶樹村的奶孃去了。周家搬遷的急迫拍馬也趕不上小奶娃娃天經地義要吃奶的勁頭。
“也怪不得,那些山匪會打周家的主意。”,確認了孃親已然無性命之憂的周曼雲,開始有心思琢磨着連日來的事情,“今日從祖母和大伯孃那兒整出的三十來只箱籠,看着是挺招人的。”
窮家富路的道理沒錯,但是周家一行卻是招搖得過奢了些。
“出洛京時,老爺還說就這樣出門挺好,讓人看着就知道我們回了江南,不再返京了。”,朱媽媽含舌應着,語音模糊。
聽清意思的周曼雲點了點頭。如果從這上面講,孃親曾說過祖父早生退意離開洛京是確有其實,只不過,他肯定沒想到自家的老妻會帶着家人滯留在平州,然後又遭遇了連串的慘事。
“要是那會兒把東西全搬上船運回江南,就沒事了!”,小滿的濃眉皺着,不忿。
“未必!”,周曼雲反覆地想着初四那晚在長姐曼華的繡樓看見張紹雄的情形。
雖然前世周家供了張紹雄不少錢銀,但直覺着姓張如此大膽地殺人破家,不因只是求財,也不是爲了長姐周曼華的顏色一錯再錯。
權力慾望強烈的男人會因女人色令智昏,按前世的經驗來看,不過是個笑話。
“張紹雄已經回平州城了,他的部下也全部調防。新來接防豐津的將官姓黃,此前有去拜會,看着與張賊並非一系。豐津的政務由平州下來個長史先代管着,新縣令要等朝廷任命……”,待出了豐津縣城門,跟隊護衛着的杜玄霜才鬆了口氣,扯着馬繮靠在曼雲的車邊,講起了豐津縣裡的情形。
比之周家人,他們更想出城,刀口上討生活的並不懼住的地方是不是鬼屋,只是杜玄霜幾個畢竟是參與了劫牢事的,置身在豐津城內總有存身於甕的感覺。
“雖說婁倫和黃胖子死了,但張紹雄還活着,縣衙裡也有看見我們幾個曾在衙門裡呆過的捕快僕人,可這兩天,根本就沒人找過我們問話。越是如此,越讓人覺得有些不安,總怕他們又要再玩什麼鬼把戲。”
“二哥!你說會不會是他們針對周家本就心中有鬼,反倒瞞着上邊了?要不就是被我們殺怕了,嚇住了!”,小滿想着樂呵,雙手不自禁地拔拉起了曼雲的小辮子。
“那樣倒好了!”
周曼雲繃着臉搶回了自己被揪在小滿手裡的髮梢,道:“還是得快!城外也只是暫住,還是要儘早回霍城。”
“柳貴已往允州方向去了!”,杜玄霜一邊應着,一邊瞄了下曼雲的側臉。小姑娘一本正經地坐在輕晃的馬車上,擰着眉,看着有些滑稽。
允州設江卡限船北上的事,大夥兒一打聽便知。可讓人走陸路往允州方向看是否能碰上霍城周家人,卻是周曼雲的主意,原本杜玄霜打算是讓人直接帶信去江南的。
周曼雲解釋說,是因爲住在豐津期間,霍城一直會有人定期來催,而這會兒應該再有送信北上的人過來。理由有牽強,單來送信的到了豐津又能起到什麼作用?杜玄霜猶豫過,可最後還是下了決定,按曼雲說的做。
因爲他私下與白露談過,如果心疼女兒的將軍知道杜氏現在的情形,肯定會讓他們留在江南,守着周家的。那麼在那幾個心心念念要回北邊的兄弟面前維護曼雲的威信很是重要,因此不管是對是錯,由小小姐獨立做出的判斷,要支持去驗證着。
如果雲姐兒猜準了……杜玄霜搖了搖頭,跳過了些傻傻的想頭,舉起的馬鞭指了指前方,道:“前面再轉個彎,就到寶樹村了!”
“哪兒!”,小滿的腦袋直接探出了車窗。
道路兩旁已是一片青綠的農田,在蔥鬱樹林的掩映下,沿着山體斜度錯落排布着房子的小村躍然眼底。
“這兒的房子都是八耒山特有的紅麻石壘的……院裡有井,雖說天旱,水低了打着困難,但吃用還是不愁的。村裡好些人家種着普濟寺的佛田,還算好相與。地勢高,門前開闊,站這兒一下就能看見村裡動靜……再來,緊靠着屋後就有上山的小路,不難走,若是……”,一到地頭,邢老四就象個掮客一樣,上竄下跳着向周曼雲演示着這處院子的好處。
周曼雲咯咯地笑了,甜甜地說:“邢四叔受累了,這兒,我好喜歡!”
“真喜歡?”
“真喜歡!”,周曼雲認真地點了點頭。
“我就說小小姐不會不識貨吧?”,杜玄霜的胳膊肘頂上了邢老四的胸口。三十來歲的鬍子大叔順勢按住胸,故作受傷地嗷嗷叫開了。
真好!精心找到的農家院結實敞透,窗明几淨!站在院中的周曼雲透過半支起的窗,看着被安置下躺在正房牀上的杜氏,會心一笑。
能和孃親獨自住在村裡,更好!
邢老四唯恐曼雲不喜歡,是因爲起先一提到這個院子,周夫人就給否了。
現在,周家的其他人正住在普濟寺專門騰出的小院裡。
沿着寶樹村村口的大路再往上走二里,就是普濟寺的外山門,要到正門,還有一千五百四十三個臺階。
周曼雲藉口着孃親傷着,經不得臺階顛簸留在了寶樹村,當然還有個在佛寺裡吃不着的小貓兒。她的奶孃就在寶樹村裡住,自有夫婿乳兒,是不會住進和尚廟裡去的。
五房的獨居決定,讓周夫人很是發了一陣兒脾氣。
“也不過是想讓我們去寺裡住着,好去給她們看門!”,朱媽媽一邊抱怨着,一邊用沒傷着的胳膊把要上山當護衛祈虎子幾個推推搡搡地趕出門。
“俺也不樂意,可抽籤輸了,老邢耍詐!”,跑走去老遠,小夥子的嚷嚷聲還在黃昏的風裡飄着。
周曼雲擡着手掩嘴笑了。
除了邢老四,其他幾個都被打發到寺裡去了,也算是安撫如驚弓之鳥的周夫人等人,外加得了自由的條件了。
周曼雲並不託大,敢吃虧,是因爲院子鄰近的幾家,也早在重金攻勢下換了芯子。
杜玄霜那天派去尋找他家大哥的兄弟,帶着人在初六晚上趕回到了豐津。二十個壯實的北地將士沒在周家人面前現形,只直接跟着杜氏母女偷偷地住進了寶樹村。
周曼雲不打算再知會親長,就象周夫人之所以生氣只是想要護衛但全然不顧寶樹村住着的五房一樣,曼雲也交待了去寺裡的杜玄霜幾個,無事最好,有事就直接搶出來幾個人就好。
玄風比玄霜也就大個兩三歲,身形也差不多,只是膚色要黑了許多,加上沒有打理的鬍渣,往杜氏牀邊面前一跪,直讓坐在牀上的曼雲覺得象是面前倒了半截黑塔。
“小姐!是玄風錯了!”,一個響頭結實地磕下去,身後跟着一致的砰砰聲。
周曼雲趕緊跳下牀,小胳膊撐住了杜玄風還要接着來的第二個,一雙大眼睛瞪圓了,壓着聲道:“風叔!知道錯了,就出去說!別吵着我娘!”
就着室內窗格透出的昏暗燈光,周曼雲站在院子裡的石桌上勉強與杜玄風的眉毛平齊,她穩了穩身形,然後指着杜玄風的鼻尖,開罵……
罵了應該有半柱香功夫了,應該夠了吧?
前世是何時得來的認識,女人自認做錯事了要哄要慰,而男人特別杜玄風這樣的,最好是痛痛快快地把他罵一通,才讓他放下心中的芥蒂?
小試罵技的周曼雲,摸了摸紅得滾燙的雙頰,在恍惚的回憶中緩緩地閉上了雙脣。
“不怪你!”,周曼雲從桌上傾了身體,輕輕地抱了抱呆站面前的杜玄風。
不意外的,她發覺眼前男人的虎目中隱約有了淚光。淚光之中倒映着的女孩,純淨美好,仿若全無沾染半點塵世的污垢,無暇透明。
藉着幼小的身體,不講禮法,哄着人開心,倒做得也算不賴。坐在杜玄風結實的手臂上,小曼雲環住了他的脖子,低下頭,暗諷着藏在幼女身體裡的自己。
杜玄風他們起先是在郴州的一家當鋪裡發現了有周家標識的器物,追着質當人的蹤跡一路南下返程,結果在路上遇到了報信的兄弟。
“你們還得了幾個樑冠山匪徒活口的證詞?”
“是山裡的那些逃人幫忙扣下的。我們審過,他們打劫來的東西,有部分據說在豐津進給了當地的一些官員。都有哪些,還得從周家找單子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