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1-3 19:02:54 字數:3245
已入二更的周家院因接連遇了兩次匪襲仍燈火通明,院中房內的燈燭不惜本錢地燃着,無論是誰,最大的心願就是熬到天明。
但也有熬不得的,倒座里正艱難生產的王姨娘的哭叫聲總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向耳朵裡鑽,讓人心煩意亂。
周曼雲無暇理會,她正撅着小屁股趴在杜氏的額邊,一接過小滿剛絞過的絲棉帕子,就再一次將杜氏額頭密密麻麻的汗珠輕輕拭去。
打她跟虛言道士在後花園談完話回來不久,杜氏就醒了,雖還虛弱地不能吱聲,但已對身邊人說話可以簡單地閉眼,搖頭示意。
曼雲和朱媽媽等人的欣喜若狂還未退卻,就發現了一個大問題。
隨着杜氏的清醒,似乎原本道士用在她身上讓她暫失痛覺的藥也跟着開始失效了。
“一定很痛的!”,周曼雲看着不言不語也沒有半滴眼淚只在強忍着的杜氏,心中更痛,她厲聲地喝向了小滿,“看看白露找人找到哪兒去了!你去催……”
小滿剛應聲要走,白露就挑着簾,將虛言道士讓了進來。
“你就不能一直在……”,周曼雲不講理地衝着道士吼了半句,又狠狠地甩過了頭。
白露無奈地上前,把趴在牀上的周曼雲抱了下來。姐兒急了,她們知道,但一直留着道士這樣一個年紀輕輕賣相又好的成年男子在小姐身邊呆着,於情無理都說不通。
“不僅是痛的關係。”,虛言摸了摸杜氏的額頭和手腳,又翻了翻她的眼皮,一臉凝重地說道:“還熱得過頭!”
不想出現的傷後高燒,杜氏還是沒能僥倖躲過。
虛言的雙眼凝在了杜氏紅透的雙頰上,愣了一會兒,伸手抽下了杜氏正咬着的被角,溫言道,“痛或難受,一定要儘早讓人知道!你是病人,不用這麼強着。”
再接着,道士的指尖搭上了杜氏的腕,久久不放。
“你倒是用藥呀!能讓她不痛的,先用也好……”,周曼雲盡力說服着自己要冷靜,但話一出脣,還是嗆得象是剛點着的炮仗。
“她有身孕!止痛退燒,許多藥會傷到胎兒的。”,一向自認對小姑娘極度寬容的虛言忍不住地瞪了周曼雲一眼。退熱止痛,偏偏杜氏又有着身孕,對他而言,能夠平衡着盡善盡美的藥物也選擇有限。
周曼雲咬了咬脣,小手攸地一下伸過去,抓住了道士的胳膊,示意着一邊說話。
“如果……”,看了看躺在牀上的孃親,周曼雲攏了手貼着蹲下來聽她講話的道士,爲難地說:“如果,放棄我娘肚子裡的孩子呢?”
看着道士聽言之後一下子就斂住的眸子,周曼雲低下頭,聲如蚊蚋,道:“我知道我自私,但我只想讓娘活下來!”
只想讓她活下來!周曼雲望着自己的腳尖,眼眶紅了。
從最開始去請穩婆時,周曼雲就想到杜氏將要面臨的血光之災的一種,她有想過,如果保不住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娘活下來就好。她重活一世,不想再受失母之苦,即使娘以後會怨她恨她,只要娘活着,就好。
靜等一會兒,周曼雲才聽見頭頂傳來了道士冷冷的聲音,“你先別急。是否要放棄胎兒,我必須先問問你母親的心意。”
自私的周曼雲很讓人厭惡吧?
周曼雲繃着小身子靠在牆邊,一動不動地看着虛言坐在杜氏的身前,幾枚暗紅的蠍尾針重新插入杜氏的幾個穴位,接着,道士俯聲在杜氏的耳邊輕聲地問詢着。
如果讓娘選,娘肯定死撐着要孩子的。周曼雲分辨着杜氏的細微動作,心下大慟,眼前一片模糊。
問完話的道士直起了身,向着曼雲招了招手,喚她過去。
“你娘說能保住胎兒就盡力保着,不行,就放棄,她要活下去顧好你!”,虛言直接地說完,將周曼雲的小身子扳向了立在牀邊的白露,大有一副,你不信可以儘管問的架式。
白露對着曼雲緩緩地點了點頭。
跟着道士一起進來的一隻藥箱子被打開了,這箱子是去把忘語小道童從藏身地接來時,一併起出來的,三層屜,堆着滿滿的瓶罐筒袋,頓時讓周曼雲眼前一亮。
但也只是一亮,再一細看,周曼雲又有些失落了,箱中所有的藥品無一例外的沒有任何標籤,象足了賣假藥的,讓人根本分不清孰好孰壞,也挑不出救命良藥。
一隻不起眼的黑色陶瓶被虛言隨手擇了出來,瓶口一斜,一粒綠豆大的黑色藥丸滾在了他的掌心。
趁着白露拿水調和,虛言輕聲地跟眼前一坐一躺的母女倆解釋,道:“這藥叫‘金鴉暖’,服用之後會讓孕婦暫失痛覺,也能減其他的病痛症狀。只是孕婦會失去行動之力,必須由人服侍到生產。這藥本就專爲養胎之用,待等胎兒瓜熟蒂落,再取三滴兒血爲引,反哺母體,即可解之。”
杜氏眼皮輕輕地合了兩下,瞥向了自己的腹部。此前與道士對話有約,同意眼合一,有疑合二,不許則不動。
果然!周曼雲拉住了孃親的手,代問着,“確定不會傷着胎兒?也不會傷着初生的孩子。”。小手上壓着重量微微一緊,她明白自己沒問錯。天下娘心同,曼雲突然有些後悔自己前世也曾爲母的經歷。
“肯定不會!孩子出生後的三滴血,我也會慎取,不會有任何損傷。”
杜氏的眼皮又是輕合兩下。周曼雲遲疑了下,問道:“這藥,此前有人用過嗎?”
“有!”,道士輕輕一笑,實話實說道:“當年我娘就是用了這藥生下的我。”
杜氏的眼皮快速地合了一下。
娘居然這麼快地就同意了!
周曼雲擡起頭,緊緊地盯上了道士的雙眼,“那,那你娘呢?她現在還在嗎?如果……”
“她死了……不過與藥無關,她在我五歲的時候,死於……死於火災。”
周曼雲呆住了,好半響兒,才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乾癟癟的“抱歉!”
杯盞裡用水調好的“金鴉暖”,象是黑色的墨汁,烏黑一片,半點金色欠奉。
一隻葦管被虛言遞給到了周曼雲的眼前,示意着她立刻給杜氏喂藥。
“我來吧!”,小滿和白露異口同聲,也幾乎同時地想伸手搶活。
“小孩氣清。何況血親哺飲,效果更佳!”,虛言的提示又一下子讓兩隻手先後地縮了回去。
騙人!這句肯定是騙人的!這藥有毒,他怕她們誤服而已!
周曼雲手持着藥盞,狠狠地瞪了道士一眼,剛纔因爲道士眼中暗閃淚花而涌起的內疚消失無蹤。
“真能用?”,不敢讓孃親和身邊幾個生疑,周曼雲對道士作着口形確認。
“我娘當年也是受了重傷,最後才選擇服用此藥,雖說困在牀上不能動彈的感覺不算好,但我生下來很是康健,聽師傅講足有七斤六兩……”,虛言道士沒理小姑娘的擠眉弄眼,坐在杜氏的身邊娓娓講着故事,氣定神閒。
杜氏眼中希冀的光俞發濃了。
周曼雲手臂上環着的銀子緊了緊。她低下頭慢慢的吸起一管藥液,湊在了杜氏的脣邊,緩緩吹藥而入……
藥見效很快,大約一刻鐘之後,杜氏就漸漸地沉睡了過去。
試試孃親的鼻息,鬆了一口氣的周曼雲呆看道士再次將一根根的蠍尾針拔出,收進隨身腰囊,再合攏了藥箱,直到見他欲走,才三步並兩步地追上去,抓住了道士的後襟。
藉着廊柱遮擋,一隻小手平平地向道士攤開,不依不饒。
“最後一顆!”,同樣的一粒金鴉暖被倒在了周曼雲的掌心,道士露出了一臉心疼,“一粒何止萬金,就被你糟踐了!”
味道有些酸澀,服用之後感覺到的氣息……
“你們家姑娘累趴了,抱她睡去吧!”,道士的聲飄渺非常,周曼雲感覺自己被他凌空抱起,遞到了白露的懷裡。
明明知道自己醒着,但手腳卻動不了!周曼云爲防驚着白露,索性閉緊了眼。
等白露幾人收拾停當,本以爲睡着的周曼雲又一個骨碌從牀上翻起了身子,扯着她們直問自己睡了多久。
大約一刻?周曼雲聽到回答後,皺起了眉頭。此前服用苦玄的感覺輕微,可吃了玉燕光就有些酒醉上頭的眩,當時好象自己有胡言胡語一通又暈過去了一陣兒,但時間也不算長,這個金鴉暖卻是讓自己的四肢失去了一刻的行動自如。
金鴉暖的毒性確實詭異,散四骸,令人手腳麻痹,卻又有一股暖氣緊緊圍住胎宮。照此看來,道士所說應當是屬實的,只是親身歷毒的人是不是他,還有待考證。
周曼雲撇了撇嘴,又突然心下一凜地繃緊了嘴角。
所謂的百毒不侵也是有缺陷的,服毒之後視毒輕重會有一段時間的遲滯,如果這段時間要有人害自己,該怎麼辦?一刻之時,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足以要命了。
“你能保護我嗎?”,周曼雲輕輕地嘆了口氣,悄聲貼着自己的手臂問向了又咬了她一口的銀子。
蛇聲噝噝,響得極輕,完全淹沒在窗外傳來的腳步嘈雜中。
“白露!”,隨着拍門聲而入是高氏身邊的丫鬟明霞。
她微紅着臉頰,輕喘着氣,扯着白露的袖求懇着:“白露,你能去請虛言道長幫王姨娘看看嗎?她的胎兒寤生,我們奶奶讓我過來……”
此前虛言對銀霞袖手時託詞,他是曼雲請來的,並沒幾人當真。大家夥兒都當跟着杜玄霜他們一起出現的虛言是杜家那幾個再有請了來的,更有甚者,直接就將虛言算成了杜家人,而且佐證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