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舍之前護衛森嚴,而房中的燭光映亮一室,只照着已單獨敘話多時的蕭家兄弟。
正應了長兄如父的老話,蕭泓肅手立在一旁聽講,象極了剛從蒙館裡散學回家的小孩子。
“小六!如盧鷂能安然回了雲州,我依舊還是要罰他的。還有周氏,念在她對你的關切之心,我不與她計較。只是不管她出於什麼立場,都不應當對你做出下藥之事,如今是爲你好,若等了將來收不住手,你將如何?你必須讓她曉得夫妻之間的主從尊卑,不管她是霍城周家女還是雲錦帆主事,若是嫁進我蕭家門就必須先盡到做妻子的本份……”
蕭澤教訓着面前老老實實的弟弟,心中難免暗生了一絲悔意。不管當年蕭泓來江南,還是與周曼雲的親事上,他都順着弟弟的心意爲其在父親面前轉圜,其他一切都還好,只是看着從小帶大的小不點兒好不容易長成了堂堂男子漢卻被個嬌滴滴的小妞牽着鼻子走,這心裡怎麼地都覺得不對味。
過了一陣兒,一撂畫冊啪地一下甩在蕭泓的面前。
只瞥了眼似曾相識的封面,一片羞惱的紅暈就從蕭泓的臉頰漫到了脖頸。他梗着脖急辯道:“哥!這些似是而非的穢物根本與曼雲無關。”
“這個我知道!我也相信你看上的女人不會是水性楊花的蕩婦。”,蕭澤給出的迴應平淡冷漠。
“不過,這正是個機會。你跟周氏強調了。此次的禍事你既往不咎,但是她回了霍城之後必須斂性養德,不得再四處張揚地讓起子小人盯上平生事端。在室時丟的是她周家的人,而若嫁了卻是在你臉上抹黑。你與她的親事已成定局。那麼自然要接着把周氏女馴化了纔好。”
“大哥!”,蕭泓雙脣忍不住地顫抖起來,憋在胸腔間的話不知該如何去答。大哥居然說出這樣的話,倒暗暗地合着曼雲提前戲言過的假設,令人從心底直覺着一語成箴的可怕……
人生無處不存爭來奪去的戰爭,但很多時候究竟在爭搶什麼,當事的人都不明白。
曼雲換了身素白的寢衣,獨坐暗室,根本就懶得去拔燭點燈,只凝眸看着自個兒裸露在衣袖外的一截皓腕。在黑暗中腕上盤着的一圈銀亮格外顯眼。
“把他送到清遠。蕭澤也在這裡。我是不是現在就可以回去?”,曼雲低聲問着銀子。蛇尾不置可否地擺了擺,憑着生存本能活着的小蛇。對人世紛亂根本就沒有半點興趣。
問道於盲!曼雲輕輕一笑,纖指點上了銀子細柔的身體。
銀子不曉得,但她曉得。不必上了清遠大街,洗去易容露出真顏之後,胡胖子突現的驚異之色,就足以讓她明白,那些畫像在清遠城裡已是爛了大街,蕭家人自然也關注到了。昇平號十年江南經營,此次受了雲錦帆莫名通緝牽累受創不小,也許盧鷂子等人能諒解而那些無甚交情的蕭家人遷怒也正常。
“雖說蕭家早有意由南撤北。但主動徐圖緩之和這樣不得已的生意關張,差別大了去了。人就這樣自私,即使自己不要的也只能自己丟了,絕不許別人搶!”
只是說丟就能丟得下嗎?剛聽到熟悉的足音聲在門外徘徊,曼雲就立時收起銀子,閉目躺了下來,屏息不語。
叩門聲響了響,就住了,再接着是窗戶的吱扭一響。
關了門還要留扇窗,口是心非若過於此。曼雲一邊暗諷着自己的矯情,一邊任有些冰涼的大手拍上了肩頭。
“曼雲!”,蕭泓的輕喚聲顯得有些沙啞疲憊,“我曉得你沒睡着的,起來陪我說說話?”。
從初進清遠與蕭澤發生了點小摩擦,被嚴厲喝令女人要守本分規矩後,曼雲真的就進屋閉門呆着半步不再往外邁,別人以爲她是怕了,也就蕭泓知道她是生氣,而且氣不小。
“我累了!你回自個兒屋裡休息去吧。”,可憐受着夾板氣的男孩不易,周曼雲忍了會兒還是開了金口,請不告自來的小賊趕快走路。
“好!”,得到迴應的蕭泓立時點頭應了,接着低頭道:“在來清遠前,我真的不知道哥還逗留此地未走。而你此前問他過江計劃的事,我剛纔也問了。”
“他是怎麼安排的!”,提到關心的話題,曼雲馬上翻身坐了起來。
“哥讓我且放心,他到清遠來正遇了援軍,纔敢逗留在此等我。”
利用郭高兩家暗中矛盾,在清遠攪事撕開個口子北上的想法受了蕭澤的肯定,但蕭澤卻否定了他在此地殺人放火的鬧事法子,說是自家兄弟兩個可以不見血刃光明正大地北歸。
“他找到已確定能渡江的船隻。是船行還是私船?”
話雖這麼問着,但曼雲已想着更可能是私船。如按最初的舊約,蕭澤是該由順意船行送過江的,能讓這位麻煩世子拿大留在江南等弟弟,只能說他找着的這船更讓他信得過。
“私船。大哥說他會約了船東來見敲定行期。”
“船東是什麼人?”
再進一步的問話卻沒得到明確的回答,來報信的蕭泓說是自己也被故弄玄虛的大哥瞞在鼓裡。
前世備享美譽的蕭澤再一次被曼雲心底暗挑出了一堆毛病,腹誹不已。
而蕭泓剛捱過訓就又爬了曼雲窗,密談好一陣才離開的事情,也幾乎是蕭泓前腳離屋後腳就被人報到了蕭澤案上。
自家弟弟自然是好的,耽於美色軟了耳根泄了密,自是要算在那女人頭上。這下子,蕭澤更覺沒把話給小弟說透實是明智至極。
第二日一大早,自以爲會再被大男人挑唆着蕭泓繼續晾下去的曼雲,在醒來看見侍女捧來的衣裙釵環時,驚得目瞪口呆。
衣服首飾雖是現買的成品,但價值不菲。不是給她白穿,隨着這些衣飾來了任務,在接待載蕭家兄弟北上的船東時有可能會讓曼雲要出席陪着來訪的女客。
不過只是有可能而已,周曼雲只是過了定禮,若論蕭家媳還差了幾步。在這種妾身未明的狀態下,讓不讓她見客,端看臨時大家長蕭澤的心情。
侍女們傳言時的輕慢,曼雲混不在意。
打從進了這座小院,就沒人說明過她的身份,估量着私下裡的揣測五花八門什麼樣的都會有。自恃早已修行得不畏人言的曼雲自在地換衣整妝,一切完畢就坐在房裡等着,不急不躁。
“路州賀家的賀鳴,賀二哥!這是他家的妹子,明嵐、明琦……”
在正廳裡陪着大哥接待客人的蕭泓,卻在蕭澤的一一介紹之中,突然地一下恍了神。
眼前的兩個少女一個十五六歲,另個看着才十二三。相似的芙蓉面白裡透紅,眉秀眼明,一黃一粉的春裳透着早春暖意,規規矩矩行禮時齊喚的六哥,端正中隱帶些嬌柔,讓人不免聞聲就會再多看兩眼。
黃裳少女因年齡大些顯得更穩重大方,且平日性子也爽直痛快的,行完禮見蕭泓在看她,反露齒一笑,顯出了左臉頰的一個淺淺梨渦。
賀明嵐!連名帶姓地串在一起,蕭泓一下子就想到了曼雲曾在自己面前提過的名字,還是曼雲撲來獻上初吻的那夜。
一直用眼睛餘光瞥着小弟的蕭澤,看到蕭泓微紅的耳垂低頭一笑,接着更大聲地與賀鳴談笑風聲,任着蕭泓孤立無援地掉進了賀家兩姐妹好奇心盛的問話之中。
蕭澤沒有保媒拉線或是拆人姻緣的想法,扣着賀家來人的消息不說,也只是想出奇不意地讓小弟見識見識北地美人。賀家的賀明嵐雖說年紀還小,但在與蕭家關係密切的幾家且和周曼雲相近的女孩中,算得上數一數二。
小弟不過是在情竇初開,混事不通的情況下就被周家女給套住了。而周家女性倔好妒,缺點多多,雖說兩家婚約已定,但是多讓蕭澤識些美人也是好事,不必對那樣的女人俯首貼耳。性格開朗,落落大方,能與男子磊落相談的女孩其實天下間多得是,眼前不就現有着例子。
蕭澤再看了看在賀明嵐問話之下略顯迴應笨拙的蕭泓,心底輕聲一嘆。蕭泓若不是對女人沒經驗,又怎會一步步上了周曼雲的賊船?
“濟民兄!六公子能及時趕來清遠可就好了,我們就能按着約定的行期出發了。”,順着蕭澤的目光看看蕭泓與自家的兩個妹妹,賀鳴朗聲笑道。
“什麼六公子!思遠,你管他叫小六好了!這一次若不是爲了這臭小子,何止於狼狽至此!”,蕭澤故作不滿地瞪眼揮手,直接損着自家老弟。
“小六這是天作良緣,自然要好事多磨……”,樣貌清秀,書生氣十足的賀鳴立即好脾氣地改口應聲。
賀家與蕭家往來密切,世代交好,賀鳴與蕭澤同齡也是從少年時就交往的朋友。這次,蕭澤在清遠偶遇上了南下來的賀鳴,爲了搭船北返,用人不疑地早就將前因後果說了清楚。
“不過都是這傻小子看上人家姑娘顏色,自作主張非要娶回家罷了。否則給他娶上個北地世家淑媛,豈不便宜。”
一句否則,讓賀鳴無法正面應着,只含糊地陪笑。只有這話入耳,他再打量起正在說話的蕭泓與妹妹明嵐,居然平空增了些金童玉女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