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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仿若還帶着濃濃奶味的尾音顫着,周愷圓滾滾的小身體象是投石機擲出的石頭塊兒,向着曼雲凌空襲來。
剛回了潁院的曼雲結結實實地把三歲大的弟弟攬在了懷裡,可還是止不住小男孩硬硬的腦門撞在了她胸前,發出一聲悶響。
周愷現在的身高已三尺有餘,還兼吃得好又開始啓蒙習武,身子結實。一撞之力很是讓有煉柔錦的曼雲也有些吃不消。
“笨愷兒!頭不痛吧?”,想着自己的痛,曼雲的手揉上了周愷的腦門,沒好氣地問道。
“一點兒也不痛!”,沒心沒肺的周愷不耐煩地扒開了姐姐的手,伸出的小胳膊牢牢地攀上了曼雲的脖頸,一臉雀躍地道:“姐!姐!剛,孃親跟我講,只要我……只要我長得跟小羽哥哥那麼高,就許我搭着大船去全州玩了。”
小周愷唯恐姐姐不信,鬆開了手,歪着腦袋,一上一下張着雙臂,努力伸展比劃着他印象中大概的高度。
“你知道全州在哪?好遠呢!”,曼雲故作爲難地皺了皺眉,輕聲道:“你要去玩,阿姐會好久好久都看不到你了!”
這一次送別三伯一家,周愷在渡口哭得昏天黑地,不曉得的人都道他是情重,可曼雲卻知道他是哭鬧着要跟着上船,一起去“玩”!
“我知道好遠好遠的……可是那有海……”,周愷又撲到了曼雲身前,小手伸出一隻食指認真地指着自己的大眼睛,道:“嫺姐姐說,她們到全州可以天天看海,跟我一樣藍色的……”
“那好呀!等愷哥兒長高了,帶阿姐和娘一起去!”
“嗯!一起去!”。周愷拖着曼雲的手向着杜氏跑去,臉上的興奮更濃。可能是因爲從小泡水比別的孩子泡得多,他就喜歡呆水裡,那片在堂姐描述中望不到邊的藍色大海,讓他無比嚮往。
杜氏望着眼前一雙兒女,臉上也浮滿了甜蜜的笑意。
不一會兒,周愷又撒了歡的滿院折騰,曼雲才慢慢地走到了孃親的身邊,小手輕輕地捏上了杜氏的肩。
“娘,你捨得愷哥兒長大去大老遠呀?”
也許將來的某一天。周愷真會揚帆南下,去尋那片汪洋。可是她與孃親卻未必。曼雲曾與杜氏談過三房的遠行,暗自試探着將來若是世道亂了是否南避。當時杜氏曾明確地表示過從小生長在北地的她到江南已是極限,再往南行,她不想。
“孩子大了,娘能留得住?”,杜氏淺笑着。反拍了曼雲的手。
周曼雲蹲下身,靠在孃親身前,認真地擡着雙眼道:“娘,雲兒就不離開你!”
“好!不離開……”,杜氏大笑着攬住了曼雲,虛口應着女兒的孩子話。
待細細碎碎說過了一些閒話。剛纔提前帶着周愷回了祖宅的杜氏,向曼雲問起了周柏衝上大街的事情。聽着曼雲講完,杜氏忍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想來除卻老父周顯。還跟周柏存着夫妻之名的高氏面對這一切應當更加難過。
“雲姐兒,等會兒跟孃親去看看你二伯孃?”
“去二伯孃那兒?這……好吧!”,周曼雲猶豫了下,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高氏帶着周慎還住在蘅華居,這個二進的小院子在周宅的最西邊。當初高氏與周柏析產之時。周顯將這個院子從祖宅的地界劃到了高氏的名下,沿街的院子另開個門向外。可以正正當當地說明了別居之意,而背倚着周宅龐大的院落又能讓母子倆有照應。爲了保證兒子的安全,高氏也就領受了公爹的好意。
蘅華居通着祖宅的門常年都是通着的,來往很是方便。
曼雲對杜氏建議的猶豫,倒不是因爲躲懶,而是因爲蘅華居現在暫住了位小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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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歲的高維,他又來了,而這一次,不會象上次一樣只是匆匆一會。前世裡也大抵如此,第一次高家一家皆來了霍城,前世爲了高氏住佛堂今生改爲析產,而第二次,都是高維一人來的。前世他在霍城一住就是三年多,所以周家姐妹才把他當成了個婚嫁的好對象。
“見就見吧!”,曼雲心裡暗歎一句,開始招呼了丫鬟幫孃親重新換衣挽髻。
就在杜氏母女準備着向蘅華居一行時,暫住在姑母這兒的高維正一臉尷尬地立在高氏的門口不知所措。
他自覺自己這趟遵着父命來霍城,時間不趕巧得很。他是九月初三到的,只帶了一個跟他一般大的書童,兩個三十上下的僕人。可到了霍城,一在蘅華居落腳,就發現周家因爲初五三房就要遠行,上上下下都沒心思招呼他。
周顯也只是在他問安時,簡單聽了下來意,就沒了下文。而一大早,盡着親戚禮數,一起跟着姑母表弟到渡口送行,回程路上卻又聽到了姑父服散衝街的消息。
當時周家人趕到親賢街處置時,爲防周柏鬧得大發,帶上了二房的周忱和周慎,爲了護着表弟,高維也跟着去了,很是聽了些本不該聽的東西。
周慎年紀小心腸又柔,回來不敢跟高氏講,只躲着哭,待被高氏發現了,又藏不住話,然後痛哭地又多了個高氏。
室內抱頭哭着的母子二人,讓高維爲難地如同風箱裡的老鼠。
好在他剛招呼了蘅華居的下人去請周家五奶奶,就很是湊巧地聽到婆子通傳杜氏母女到來的聲音。
“五嬸好!六妹妹好!”,高維利落地向着杜氏與曼雲行了禮,伸手就將杜氏向高氏的正房宴息室引。
杜氏打量了久不見的高維,少年已近五尺,石青色直裰細滾着一圈淡白葉紋邊,拔起的身形也正如一竿蔥鬱的修竹,比之幾年前的樣子少了孩子氣,很是顯着小書生的沉靜俊朗。
與當年初見的五郎還有着三四分相類呢!杜氏在心底輕嘆了一聲,擰着眉喝向了身後的曼雲,道:“雲姐兒,也不知給高家表哥回個禮!”
“高家表哥安好!”,曼雲規規矩矩,一板一眼地回了禮,接着就自覺地站在了高氏房門前的廊下。
“娘!二伯孃應當只想跟你說體己話吧!”
一腳邁過了門檻的高維,不着痕跡地側身看了曼雲一眼。
曼雲低下頭,自帶着身邊的紅梅到了高氏佈置在東廂的小書房,舒服地坐在了窗前的羅漢榻上。高氏這裡,她也是來慣的,不必旁人招呼。
不過一息,高維牽着滿臉淚痕的周慎走出了正房,向西廂走去。
“六姐兒!表少爺讓奴婢通稟一聲,他自帶了慎哥兒安置,還請您自便!”,一個着淡青衫子的小丫鬟進了書房,向曼雲脆聲報着,粉嫩的小臉兒帶一絲驚喜的紅。
周曼雲輕輕地嗯了一聲,靠着軟枕,隨意地翻起了一本詩集。
終於覺得順過了,這樣溫和清雅而又與人淡淡疏離的高維,才象了前世記憶裡最初的樣子。那一年,一口一個“雲兒妹妹”的小高維,說實在地,真讓人無法接受。周曼雲長長地吐了口氣,將腦海裡那個咋咋呼呼的小男孩抹了掉,微帶了些酸澀。
會真實無僞回憶着往事的高維不見了,也許今生也該感謝當年到訪的他帶來了許多根本就記不得童年回憶。
曼雲輕笑着翻過書頁,紙響沙沙。很快地,她就浸在了墨香之中,物我兩忘……
跟正房臥室裡,正商量着對策的妯娌兩個一樣,周慎房裡的兩個表兄弟也正在促膝竊語。
周慎年紀小些,但因爲這幾年有跟杜玄霜習武,比之抽條的高維顯得更結實些。但比童年壯實的也只是身體而已,近兩年,他懂的事越多,就越會越爲父母的關係,還有不着調的父親而羞愧。
他聲細細,澀澀地向表哥怨道:“爹爹也不知是如何想的。阿爺也是許我去浣香院給他請安的,可每次我去見他,他不是在服散,就是混在那些姨娘的房裡,不是不肯見就是應付……”
“慎哥兒!”,高維認真想了想,道:“你是不是想着讓你爹爹可以停了服散?也能如常人一般?”
“嗯!”,周慎用幾乎不可聞的聲應了下。
“我想周老大人也是因爲失望才囚了你爹爹的。當時,把姑父和一干姬妾美婢關在一處,說不準也是想着讓他早日悟了紅粉骷髏之意。你想想,再喜好的吃食,一連吃上個幾天也會膩味的,何況經年。若是姑父早日醒覺,向周家爺爺自請散了姬妾美人,說不準你阿爺早就放他自由了。”
“是啊!我怎麼沒想到!”,周慎驚叫一聲跳下了牀沿,懊惱地拍了拍腦袋。
“阿爺……阿爺平日極疼我們,想來對父親他們也一樣。真的,真的可能是阿爺給了爹爹改過的機會!”
周慎先是象力求保證一樣地晃了晃高維的手,接着又頹廢地塌下了肩,道:“可惜爹爹不明白!”
“他不明白,你就讓他明白啊!”,高維摸了摸周慎的小腦袋,自信地言道:“你若心有孝父心,就應當再進浣香院跪求姑父,讓他停服散藥,散盡姬妾,改過重來。”
“若是爹爹不肯呢?”
“那些姬妾美人重要還是骨肉親情重要,我想姑父只要聽進去,就會想明白的!”
“那我試試!”,周慎的眼睛裡燃起了兩簇小火苗,躍躍欲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