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囊的遭遇不用任何人解釋,周曼雲都能猜到前因後果。
如果當初不梗着那口閒氣,也替高維做一個就好的想法只在她腦子裡打了結,又丟開了。這世間最不缺的就後悔二字,最缺的卻是賣後悔藥的鋪子,即找不到門面,周曼雲也就只調整了下有些紊亂的呼吸,極力地讓自己鎮靜下來。
世間事,總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此前自以爲約束好了周氏宗族的子弟,派人盯緊了踞在六盤巖的那些山賊,也就將風險降低了七八成,但是眼下的情形卻與前世大不相同。六盤巖的那些人根本就動都未動,成天也就抓個山雞逮個兔子,很是悠哉。
霍城雖不是大邑,但臨着水路,在五六月這種沒有大汛大潮的季節,來往的外客還是極多的,再加之周邊鄉鎮進城的人羣,防不勝防。
在周慎被綁架現場的雙轅馬車是一位寶山商人的,本人已跟船北上,還是跟着順意船行的船隊。被留在當地等主人歸來的車伕收了別人幾串銅錢,就臨時把車借給了人用。除此之外,那輛小車與白髮老婦的來歷至今未明。
可是被綁的還有一個高維。他又是怎麼被弄走,說法就不象周慎那樣簡單。
醫館的坐堂大夫、夥計和來看病的病人的說法極有差異,有說是自己走的,也有說是被個灰衣人帶走的,毫不一致。那時,店裡人多,呆了沒多會兒就不見的少年並沒有引起太多的注意。
“只要人找到就好,別的就都先不究了。”一大家子人在焦慮中懸着心,這樣的說法得到了極大多數人的認同。在他們想來,那些綁架人的匪徒應該是在城中等了很久,也摸清了周府的底細,見有人落單就乾脆利落地下了手。
初八早上,散在外面尋人的隊伍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他們在霍城東南的雞冠山找到了高維,把他安頓在那兒附近的一個小莊子上。
雞冠山說是山,實則只是一串形似雞冠的小丘陵,最高的高度也沒過了百米,只是山包連着山包,高維也說不清當初他逃出來的方,尋找周慎也只能是鋪開了一點一點的仔細找。
“按這樣的法子,等地方找到了,人也……也被挪到別的地方去了!”拄杖坐在椅上的周顯蒼涼一嘆,眼角掛上了一滴淚hua。他做過地方官,掌過刑名,也處理過類似的綁架案子。
就在昨日的末時,已有一封綁匪勒索的信件擺在了周府的門房裡,獅子大開口地要着白銀百萬。超出了小周府能承擔的週轉現銀,已不是用錢贖人的架式了。
聽懂了周顯不忍心說出口的意思,周曼雲狠狠地咬住了嘴脣。
雖然手法不同,但和當初周恆被綁一樣,起初勒索信上寫着百萬,到了第二日就成了二百萬,其後送信來的頻率變成了以時計,送來的東西也逐漸升級,從孩子的血衣、斷指直至了被分解的屍塊和未閉上眼的頭顱。
周桐當時見了兒子的慘樣,就吐了血。之後,不過三月,就撒手人世。
前世單聽着就心悸的血腥,不能使其重現。當年在豐津打破了命局,活下的慎哥兒,必須繼續活下去。
要儘快找到人,象此前那樣分了隊伍憑運氣找顯然是不行的。
曼雲斂了斂瞳孔,走到了周顯的身邊,抓住了阿爺的手輕聲說:“阿爺,我覺得高維被綁還是玄乎,能不能讓我去查查他?”
跟大部分人將高維往好裡想不一樣,曼雲心中對高維存着疑。
從小周府急奔而出的騎隊行在半路,就被白露更不恤馬力的催鞭攆上了,白露立身在馬上直接高聲喊道:“雲姐兒,你讓我查的薛素紈,不在她家中,也正是昨天去的和州府。”
爲求證所想,奉了曼雲去薛家的白露直接帶人直闖了後院,揮鞭抽打了看院子的下人,一問到話,就立即追了過來。
和州府?坐在小滿身前的周曼雲,伸手抓緊了綹頭,唯恐自己被胸口冒上來的火氣掀到了馬。她一直懷疑能把還算好學的高維從書院裡,除了薛素紈這個前世宿緣,在霍城不會再有其他。結果,她料中了,卻更覺氣憤。
小滿扶好了曼雲,雙蹬一磕,立時又衝到了隊伍的最前頭……
“姓高的人在哪?”剛從馬上下來,曼雲隨手扯過小滿手中的鞭子,反手挽了下,就直接指點着問向了老莊頭。
“表少爺喝了壓驚茶,正在老漢屋裡躺着呢!”被嚇住的莊頭,慌忙地指了方向,若不是邊上有人提示着這是家裡的六小姐,他還以爲是哪裡的女大王來巡山了。
門扇砰地一下被推了開了,曼雲在白露和小滿的拱衛之下,直接衝了進去。
黃楊木牀上的少年仰面躺着,睡得香甜,房門洞開的聲音他根本沒聽見。
虧他能睡得着!
周曼雲手裡的鞭尾又在手裡繞了一匝,她很想就這樣直接抽下去,但想到還沒找到的周慎還是忍住了。對常人來說在被抽打的驚懼下說出實話的可能性很高,但按着她對高維的記憶,賭咒發誓辨白的臨危不懼,他還是有的。
一隻素手伸了出去,向前的食指指尖染着濃豔的紫色,詭異神秘。因爲要白露幾個幫忙看着,曼雲不想動到銀子,所以將用以問訊的“傀影”事先凝在指尖。
擡手起落,一道深深的紫色劃痕劃在了高維的雙眉之間,一滴沁出的血珠凝在紫色之上。血珠之下一隻同樣是紫色的小蟲子鑽進了他的肌膚,並沒有讓任何人看見。
可就這樣,被剜了一道的高維還是沒的醒來,反而呼吸變得更回綿長了。
“起!”一記鞭凌空一抽,隨着曼雲的話音,原本平躺着的高維直身坐起,雙眼依舊緊閉着,但嘴裡已輕囈應道:“我起來了。”
“昨日,就是五月初七,你爲什麼離開了傳芳書院?”不想浪費時間的周曼雲直接問了問題。
如是用心養了十年以上的傀儡蠱,能將中蠱的人生生地由常人變成施術者的木偶,在蠱蟲未死之前,予奪予求,莫敢不從。但蟲蠱還沒長成時,用作“傀影”也最多象了陽光下的影子,影隨形同,撐上二三刻問問話還成,只要施術者離開受者三尺之遙,蟲蠱就會自死,不留半點痕跡。
雖然有些浪費,但爲了救人,周曼雲顧不得太多。
即使是在無意識的狀態,高維對每一問題的應答聲音依舊清晰悅耳,不論是說着驚懼還是興奮。
只是周曼雲的一雙眸子變得越來越冷……
又一記鞭響過後,周曼雲如來時一樣,如風一樣衝了出去。
“記得幫屋裡的洗個臉!很髒!”留在最後的白露交待了一聲老莊頭。她親眼看到殘留在高維臉上的紫色痕跡漸漸淡去,只留下一個枯涸的血點,但還是指使了莊頭再去去滅跡。
老莊頭躬身應了,待來去匆匆的騎士們走遠,搖了搖頭,直覺莫名其妙。
“找熟悉地形的當地人問清楚,去尋有養牛的大牲口棚子和那種只有一個高窗木屋的山窪……可能人已經走了,找對地方後,先問下生人來去……讓玄霜舅舅找個善辨牲口行跡的人來,說不準他們會用畜拉車……到澤亭莊園找到餘婆子,不驚動,看着就好,有接觸生人就立時派個人回報……”
急行返回霍城的隊伍,在曼雲的聲聲交待中,越變越短。
而緊跟着曼雲身後的幾個沒有回周府,而是直接又闖進了蘊華居。
蘊華居里的情形讓曼雲一下子愣住了。
二堂哥周忱正伏首跪在院子的正中間,泣不成聲。身後是曼嫺與曼靜兩姐妹,而他們的親生孃親孫姨娘正如同搗蒜一樣衝着高氏住的上房叩頭,嘴裡不停喊着“夫人,慎哥兒丟了,實不幹忱兒的事,這些年來,忱兒如何,您也是看在眼裡的“……“怎麼回事?”憋着一團火的曼雲不得不駐足問道。
周忱依舊趴着不吭聲。曼雲明白,二哥是因爲昨日安排人手不足導致慎哥兒被逮了一直自責不已,沒吃沒睡的也已熬了一日。但在她一路整理的思緒看來,綁匪只是用了高維釣周家子離羣,到後來綁誰,說不準就是看着勢頭確定罷了。
周曼雲不由地嘆了口氣,道:“二哥,四哥的事與你無關的,不必如此自苦。”
“六姐姐!”一向不太搭理曼雲的曼靜哭着衝了出來,道:“你要真這麼想的,要跟阿爺講去,阿爺最重你了。現在府裡頭有人傳,說是四哥會丟了,是二哥見爹爹要回府了,想要害了二房的嫡子。”
“誰說的!”曼雲拔高聲音喝了起來,道:“找!跟老太爺報一聲,就說是我說的,有匪徒同夥在府中挑撥人心,一個一個查過去,找到嘴賤的根子,直接綁了,打殺勿論!”
如果她沒想錯,這一次的綁架想毀掉的不是周慎一個人,而是整個周家。(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