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身子不舒服,而是心裡不舒服。
多少明白些女兒心思的閔氏非但重視曼音的異常,反而覺得正常。因爲就連閔氏,也很想叫嚷着自己不舒服,就勢混事不理。
新柳霍家那個納采還要去和州問吉的說法,一聽就是託詞,從年前就提到親事一直糾結到二月,要只是去和州的話爬也爬了個來回。
但凡爲人父母平日即便自謙着子女諸多不是,但逢人挑剔上自家孩子,就會怨是別人家長錯了眼珠子。閔氏也如此,私下她也對曼音的實際出身不滿,但是曼音被人看低了,她也是不肯的。
尤其霍家的作派被還逗留在周府等消息的高家母子一比,就更是無法看得入眼了。
此前剛被老白姨娘教訓過的閔氏,強忍着心煩,打着精神應付着侄女周曼雲。
眼前同是親事落定的曼雲眉舒眼展,雙頰紅潤,隱透着股子適意,顯然是對自己的親事滿意非常的,所以閔氏很是體貼地不想讓曼雲去吵了曼音,唯恐兩廂見了,只能無奈接受霍家的曼音更受刺激。
“四伯孃!”,曼雲挽了手苦勸着閔氏,道:“侄女幼年時也習了此醫術的,多少給姐姐看看,就算不成,陪她坐坐也是好的。”
因爲曼音的婚事現主要是因爲高維在攪局,畢竟那是曼雲前世的婆家和丈夫,曾受其累的曼雲唯恐曼音真有些個想不開非要跳了那坑。
“雲姐兒!你且先回吧!老爺子已放話下來,說是許了霍家的下定之期。我也在勸着音姐兒,待她這兩日裡順過心氣想開了,我再請你來跟她說話可好?”,閔氏無奈。只好直接把曼音的狀態撕扯開來。
“想不開?”,曼雲咬了咬脣,見閔氏房裡盡是她的體己人,忙壓低了聲道:“伯孃,五姐想不開,莫不是求親來的高表哥有對她流露什麼意思嗎?”。這一句問也並非無的放矢,前世裡的高維就是曖味地對着周家女,才最後讓七妹八妹一對雙生花反目成仇的。
這一世,若是扯上了按前世早就在豐津沒了的曼音,攪和了好不容易活下來的人生。真就是作孽了。
“雲姐兒!”。曼雲的低聲相問顯然仍是觸怒了閔氏。她毫不遮攔火氣地拍了桌子,道:“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話不好亂講的,曼音見天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從未接觸過外男,容不得你這樣說着。”
閔氏說的確是實情。曼音溫順內向,還能幾年下來堅持伺候着瘋祖母,在親朋好友讚揚中,閔氏是周家幾個妯娌中最會教女的一個,曼雲的質疑,她覺得羞臊得不是曼音,而是自己。
“沒有就好,伯孃且息怒,只當雲兒年少無知瞎操了心……”
“那個又要你操心。多管着閒事了!”,閔氏的房門口,一道纖瘦的身影倚門立着,紅着雙頰,淚痕滿面地瞪着曼雲。聽說曼雲登門的曼音本不欲見,可終還是心虛地起了身,到母親房裡看看“五姐!”,曼雲笑着站起身,向着門口迎了過去,纔在曼音身前站定,伸出的手就迅速地扣住了曼音的右腕。
眼前少女的模樣,曼雲也只和旁人一樣看着有些傷心失神的虛火內旺,但在潛着的銀子卻在彈尾提示着異常。
“你幹什麼!”,被曼雲扣住寸關的曼音大急,羞惱非常地吼出了聲,迥異平常。
曼音的情態脈動極帶了女子慾念纏身,神馳情動之感,但細判着卻沒有外物作用,難不成只是年華正好的姑娘家自顧着思春恨嫁?
快速把脈未見異常的曼雲還是放不下銀子的彈動,沉聲問着跟在曼音身邊的清露道:“五姐最近吃得什麼藥?”。
“我們小姐未曾服着藥物。”
“那她最近都用了哪些飲食?”
不等清露回答,一個耳光已響亮地抽在她的臉上。
“五姐!”,曼雲放開曼音的右手,扯住了她剛打人的右臂,低語勸道:“五姐,不干她的事,是我看你不舒服多問幾句。”
“我教訓我的丫鬟,又關你什麼事!周曼雲,你得償所願,就自去備你的嫁妝,何苦來這兒鬧我……”,周曼音的眼淚刷地一下下來,直撲進走來勸和兩姐妹的閔氏懷裡,低喚聲娘,更忍不住地大哭了起來。
果然枉做了小人!
看到閔氏邊安慰着曼音,邊示意着自己快走的表情。曼雲無奈一笑,斂身行禮告退,只拉了閔氏身邊信重的一個老媽媽交代道:“待四夫人與小姐,你且建議着伯孃查查五姐的飲食起居,這春季乍暖還寒,最是要謹慎小心。”
老媽媽趕忙應了,更忙不迭地將曼雲送出門。
離了和院的曼雲在路上想了又想,又折了個彎去尋了周恪的妻子柳氏。查問飲食,管束下人,在溪南小周府管着中饋的柳氏更有權威,處事也更便宜些。
待回到藏岫樓,曼雲一邊查着書籍舊典,一邊搜腸刮肚地從記憶裡翻着師父所學。
“能搜搜五姐的房間,尋找東西纔好!”,沒得半點線索的曼雲扼腕而嘆,曼音身上帶的毒太淡,淡得幾乎沒有任何價值。身爲堂妹伸手到堂姐屋裡,就算是好心,也會被當了狗拿耗子。
天香苑近幾年才研出來的“恨春晚”,別說徐訥沒得教給曼雲,除了天香苑外也還沒有別地有着記載。
這種輕毒只是用來調教着苑中用作媒鳥雀探的未嫁女子,暗挑慾念,潛懷春思。其毒也如少女懷春的心思一樣,花非花,霧非霧,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霞無覓處。
即便曼雲找到了曼音枕下的玉魚兒,毒也已幾乎散盡,無法確知……
雖然明白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住在客院的高家母子趕走,但曼雲也只得將希望寄在大嫂柳氏能早點查到是否有下人夾帶,看牢了府中內外院的門禁。
世上最煩的,不是直露了獠牙明要咬人的豺狼,而是尋縫就叮的蒼蠅,特別是還有着親戚關係的。不給高家面子,還得給高氏面子。
所以,等二月初二早上,聽說高家急報說高績妻子小產,高夫人心急如焚地準備打道回府時,周曼雲很是不厚道地狠親了小壽星周愷的小臉蛋一口,弄得自覺是大孩子的周愷鬧着向杜氏埋怨。
待霍家給五姐的定禮一下,就可以從此安枕了!
爲了各式各樣值得慶賀的藉口,曼雲還跟着杜氏在吃飯時小飲了幾杯果酒,才酡紅着臉兒爬上藏岫樓睡午覺去了。
一睡酣甜,直到被杜氏焦急地搖醒。
曼雲本還想衝着杜氏撒嬌一笑,但杜氏嚴肅的低吼立讓她打了個激靈,霍地一下就坐直了身體。
“雲姐兒!你五姐曼音出事了,大事!”
生爲女子活在世上,所謂大事,不過是生死貞節。
“響午後,曼音閒來無事,就揣着你二伯拉在太夫人那兒的一個彩瓷罐子送到浣香院。結果,二伯不在,她卻碰上了去辭行的高維。”
曼雲的心緊緊揪着,眼睛盯緊了杜氏,話到嘴邊想問卻問不出來。
周家雖說着內外院禁有別,但誰會防着侄女去拜見自家伯父,而內侄辭行也是該當的。只提周柏的爲人,曼雲就直覺事態嚴重。孤男寡女的相逢,不提後果如何,瓜田李下就扯不清爽,何況那男人還是個處心積慮不要麪皮的。
杜氏見曼雲神情已知她猜到了幾分,頓了下爲難地點了點頭,澀澀說道:“不知怎的,兩人就在個放鳥的小隔間裡做了一處……正那時,你二伯又帶了幾個養鳥的朋友撞見了。”
曼雲忍不住地驚呼了一聲,雙手緊緊地扣住了脣。
杜氏心中長嘆。
曼音的事弄大發了,失貞不說,還讓外人得知了。現下週家上下亂成了一片,周柏被老爺子叫到了耕心堂,他的幾個鳥友被周恪帶着幾兄弟好說歹說地還留在家裡好茶好飯伺候着。
做下禍事的高維倒是光棍地認下,跪在耕心堂院子裡。
原本與霍家約好的定親,顯然已不能成行。
若是想讓曼音活命,還有個下半輩子可依,就得讓她嫁了高維。可現在時勢轉易,原本求着周家嫁女高夫人卻一哭二鬧,捶胸頓足地只說要回允州去看長媳和剛落草死去的小孫孫,愣是裝着根本就沒聽到周曼音被自家兒子壞了身子的事。
“五姐現在如何?”
“情形不好,也只一味地哭鬧。茲事體大,不敢去找了穩婆大夫,所以你四伯孃央你過去看看。”,杜氏猶豫了下說道:“雲姐兒,你還是個雲英未嫁的姑娘,確有些不便的,但娘覺着……”
“我去!娘,我去看看五姐。”
再次走在去和院的路上,周曼雲直覺得身上一陣一陣冒着虛汗,心中既驚又愧。
她小看高維了,只以爲他如前世一樣只是個撩撥着女孩心思的小人,卻不想他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早知如此……銀子,早知如此,我前天夜裡就該不管不顧地先闖了五姐的房裡,而更早些時候,一見高維就應當先出手將他先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