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0-28 19:32:03 字數:3264
日頭一點一點地向西挪,給天邊綴上了一層綿軟的紅錦,暖意繾綣。
周家小院裡幾個各懷心思正等着不同消息的人,心卻一樣的不平靜地一會兒拋高一會兒拋低。
謝氏持意要爲女兒曼華守靈,因想讓屍身在盛夏裡多厝幾日,裹在一片素白中的小樓中擺滿了冰盆。這樣的環境,別說是孩子,就連體弱的大人們也陪不住,因此也只有還算康健的閔氏陪着長嫂。
四房的兩個孩子由老白姨娘看着,而高氏與杜氏則帶着周慎和周曼雲,都聚在周夫人的上房隔間裡,抄經的抄經,摺紙的摺紙。
爲逝去的長姐周曼華盡一份心是明面上的理由,實則也是眼見了去了縣衙的杜玄霜幾個久候不歸後,杜氏與妯娌幾個商量的結果。
在守衛缺乏的情況下,都先呆在上房,由公認有股子蠻力氣的朱媽媽帶着白露、小滿守着,這也讓幾個女人心裡覺得安適些。
周曼雲裝模作樣跟周曼音學着折着元寶紙,笨拙無比,眼神兒不停地飄到正靠在一張美人榻上跟二伯孃講着話兒的孃親身上,白露小滿正一左一右合圍着杜氏,守得嚴實。
眼瞅着似乎在短時間應該不會有什麼突變,周曼雲低頭一抿嘴,捂住了肚子,輕輕地向着跟她們坐在一處的銀霞招了招手。
一股柔香撲鼻而來,少女在曼雲面前低着頭,黑髮輕輕地掃過曼雲的鼻尖,清新可人的模樣卻讓曼雲的嘴角一抽。
她索性攏了手,貼在銀霞耳朵邊大聲地吼了起來,“我要去屙屎!”
自己這樣沒有任何意義的舉動,真的非常幼稚!被銀霞拉着走出周夫人的上房時,周曼雲低頭在心裡檢討,臉上微微帶上了些緋色。
淨房,周夫人的上房也是有的,只是周夫人生性好潔,是不允別人擅用的,即便是自家兒孫。
周曼雲這會兒發揮着從祖母那兒遺傳的挑剔本色,指手劃腳硬是讓銀霞將自己送回到了西廂房裡,迎上她倆的是聽了曼雲的囑咐一直在內外院跑來跑去的朱媽媽。
一大一小交換了下眼色,朱媽媽大聲謝了銀霞,將她打發走人,然後利落地關上了房門。
“姐兒,你要的東西,都齊了!”,朱媽媽掀開了桌上蓋住的籠罩,雖然她根本就弄不明白雲姐兒要做什麼,可還是儘可能給備了齊全。
周曼雲點數了下物件兒,淨了手,開始按着在大半夜裡聽那虛言道士的胡言亂語忙活開來。
十隻雞蛋只取了蛋清,加上二兩剁得碎爛如糜的精肉,再拌進了兩碗鮮甜的蜜桃汁。趁着看門的朱媽媽沒注意,周曼雲抄起一根繡花針往手指上狠狠一刺,又擠進了兩滴自個兒的鮮血。
細白的麪粉又再輕篩了一遍,倒入碗中,這下曼雲也不再託大,而是喚回了朱媽媽讓她使力氣拌勻,待面稍醒了會兒,又再和朱媽媽一起捏成了一個一個松子大的小丸。
朱媽媽一邊幹活一邊在嘴裡嘟噥着,卻不敢出聲。她活了近五十歲,說是不畏生死,但還是敬畏着未知的神明,通過了這幾日的事,她對周曼雲的夢說是寧信其有,反正曼雲讓她做的事也都是些本就舉手可成的,真能消難免災又何樂不爲。
五六十個小丸子很快就做好了,密密地擺在了盤子上,周曼雲的小手拔拉着,將它們分成了並不均等的兩份。
多的一份推給了朱媽媽,“媽媽,儘管把這些丸子散在牆角屋後的草木繁茂處,最好院子各處都散到。”
另一份少的,被曼雲裹在了自己的手帕裡,再叮囑了朱媽媽幾句,她匆匆地再往上房跑去。
周曼雲走的不是直線,而是沿着廊邊曲折,腳穩但卻手抖,兜在懷裡的小丸子不斷地向外掉,落在地上,又被她跟上的一腳踢到了陰暗處。
待最後一顆被丟在了門檻處,周曼雲才戀戀不捨地抖了抖手中的空帕子。
“六妹,這些是你折的!”,剛坐下來的周曼雲就收到了周曼音推到眼前的一堆金紙元寶,她感激地衝着曼音笑了笑。
天空愈發顯得暗沉,周曼雲彷彿幾次聽到了從遠處傳來的窸窸窣窣,但待站起身查看,一無所獲。
周曼雲難免有些失落,蹭到了杜氏的身邊,將小腦袋貼緊了孃親的胸膛……
“弟兄們,就是這家!給我殺!”,寂靜的黑夜裡,隨着一聲戾氣十足的喝聲,幾隻火把從周家的後花園的牆外扔進了來,一片火光憑空而起。
強盜又來了!
與前一晚杜玄霜幾個在時,分散在各處強力彈壓不同。待幾個大着膽子上前攔着賊人的僕人被砍翻,恐懼立時象是瘟疫傳染一樣蔓延開來。周家院裡,哭聲,尖叫聲此起彼伏。
“白露,護着夫人和孩子們!”,一聲喝,杜氏已挺身而起,拉開上房門。
“娘!不要!”,周曼雲嚇呆了,趕忙跑上前去抓住了杜氏的袖子。
杜氏腕沉有力,只一下掰開了曼雲無力的十指,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徑直向着院子中心衝了出去。女兒並不是膽怯,只是擔心自己,周曼雲折騰一天的行徑,杜氏都看在眼裡,心知肚明。若沒了她的默許,曼雲的“胡鬧”根本就無法達成。
只是女兒的守護是稚嫩,她身爲人母,卻要真正地護着女兒無驚無險。
“娘!娘……白露姐姐,你不是說都聽我的!”,被白露緊緊鉗住的周曼雲只能叫着,她掄在白露身上的小拳頭全然被人無視。
“我只聽奶奶的!”,白露繃着臉,面無表情地緊盯着小滿跟在杜氏身後躥出去的身影,恨不能以身替……
“周家的龜孫們聽着!爺爺們是樑冠山來的大王,昨日在你們院子裡折了兄弟,今天特來討要一個公道!”,待一陣刀棒聲響稍靜後,一把洪鐘似的大嗓門極近地就在內院與後花園相連的垂花門,門口一片人影憧憧。
火把照明,亮了半邊天,明目張膽找上門來的賊人有恃無恐。
所恃的是他們在幾乎無人值守的後花園裡逮着的兩個貴婦人,一把環首大刀刀背壓在幾欲癱倒的謝氏的脖頸上,而閔氏已乾脆地坐在了地上,任人扯着她的頭髮一動不動。
欒大眯着眼,看向了正在院中與他對峙的一羣人,爲首的也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女人,卻與他們扣住的人質不同,腳下踩具屍體,仰着頭,眼中盡是鄙夷之色。
自報家門吵吵給四鄰知的山匪,午後被誑走的杜玄霜等人,已然經了一場匪事又讓賊人混進城的豐津縣……幾件事在杜氏的腦子裡一翻,她心中掠過一絲憤惱,若說這些事毫無關聯,她不信。
只是明白是明白,杜氏還是冷清地裝起了糊塗,道:“好漢們!想來你們到我周家也只是求財,周家財物盡在後院,還請自取了離去,不然這就是榜樣!”
隨着杜氏拖着的尾音,朱媽媽的鐵棒默契地向下一磕,一顆賊人的頭顱被砸得粉碎。
“我們還要給枉死的兄弟報仇!你這婆娘先放下兵器,交出昨日殺了我們兄弟的人!否則,我就先殺了她!”。欒大叫着,手中的刀又向着謝氏壓低了三分。
“五弟妹!救我!”,謝氏的尖叫聲狂飈而起。
“不可能!放下兵器,我們就任你宰割了。臨着生死,不過是各人管各人,如若兩位嫂嫂不幸,我也只能……”,杜氏緩緩地說着話,一隻手背在身後對着小滿搖了搖,小滿悄悄地撤身鑽進了身後的人羣,藉着夜色悄悄地攀樑上房,往自己藏弓的地方摸去。
“杜姍姍!”,謝氏高聲喝了一聲,兩道淚瞬間順臉頰流下,卻也讓她忘了恐懼,一咬牙就向着欒大手裡的刀撞去,但求速死。
欒大躲避晃動的身形向旁一讓,恰恰避開了一支向着他面門飛射而來的羽箭,箭閃,擦過了他右側的頭髮,留下一道深深的血溝。
“老大!房上有人!”,已有眼尖的匪徒指出了在房頂暗處張弓瞄準的小滿,立即就有人向着小滿的藏身處奔跑而去。
“豬!”,杜氏一聲喝罵,手中執着的劍也氣得輕輕一抖。
欒大從死裡逃生的呆滯中回過神來,發出了一串狂笑,接着手指指向了杜氏,道:“你這娘子倒是有趣,不如跟着本大王一起回山當個押寨夫人,我管保你……”
噁心!欒大的瘋言瘋語聲音極大,就連呆在房中的曼雲也聽得一清二楚,她緊緊地揪住了自己的領口,爲孃親受到的侮辱心痛不已。
死!讓他死去!捅死他,戳死他,咬死他!
周曼雲的怒意無遮無攔地衝上了頭,兩眼染上了一層淡淡的血紅……
就在這時,正調笑着杜氏的欒大,突然啞了聲。一隻手臂高高擡起,僵硬地指着前方,接着嘭地一聲倒在了地上,引得挨在他身邊的謝氏、閔氏同時發出了連聲尖叫。
“有……有鬼!”,上前試探了下欒大鼻息的一名“匪徒”收回了手指,倒退幾步,滿面驚恐。
欒大並沒死,但這樣沒來由的暈倒在這夜裡更顯怪異。
一條銀色的小蛇,悄悄地從欒大的頸部盤尾彈身,如一道銀色的閃電,竄上了正尖叫的匪徒腳踝,對準了血管處結結實實地又是一口。
又一具失去知覺的身體,轟然倒地。
周家小院傳來一陣兒漸響漸大的噝噝聲,從四邊的草叢中緩緩地游出了十數尾長蛇,有的嘴裡還正嚥着剛尋到的美味肉丸,但已在同類高階生靈的指引下,向着要對付的活肉撲了過去。
再有被咬的匪徒,不再如欒大一樣幸運,在被銀子驅使的蛇中有幾隻有毒,劇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