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說心寬體胖是很有道理的。女人若是要想保持苗條的身段,最好的方法不過是保持着適當的憂慮。
前世裡痛失了幼子周懷,夫君周檀也沒有產業進項的閔氏就一副乾瘦樣兒,即使孃家日漸顯貴,也擺脫不了一臉苦相。而今世,卻倒了個兒,曼雲在澤亭見到原本富態的大伯孃謝氏清瘦了許多,一襲青色的襖子,素髻上插一根白玉簪子,手上籠着串佛珠,打冷眼看着,象極了前世的高氏。
曼雲對前世敬而遠之的大伯孃沒法實心實意地起什麼同情之心,盡了侄女的禮數,問了安也就在一旁站着了。
依着序,二房的雙生姑娘曼淑曼靜向謝氏問完安後,小貓兒周曼真怯怯地走上前去。出生時被穩婆拉壞的右腿經了矯治,只要走路慢點,也就看不出異樣,因此她細步挪着,腳步落處沒有半點聲響,更象是隻初生的奶貓兒。
裹在桃紅綾緞襖子裡的小貓兒,修剪過的劉海兒覆在額前,顯得白嫩嫩的臉蛋小得不過巴掌大,配着象含着水光的大眼睛,看着更楚楚可憐。
“我的心肝寶貝,可想煞爲娘了!”,謝氏不必立在一旁的兒子周恪介紹,看着樣子就反映過來這是那個在豐津出生的女孩,立即從椅上起身,半跪在地上將小貓兒攬進了懷裡,眼淚撲簌撲簌地就成串地掉了下來。
備嫁的周曼妍留在城裡沒出來,除了跟着出來散心的曼清,五姑娘曼音是最大的。周曼音看了眼出神發呆不知在想啥的三姐曼清。心中暗歎一口氣,湊到了久別重逢的“母女”兩人跟前,小聲地安慰起痛哭的謝氏。
只是小貓兒不領情,被嚇住的她也淌下了淚兩行。一隻小手乍開五指拼命伸向了曼雲的方向,連迭聲地叫道:“姐!姐!姐……”
曼雲上前握住了謝氏的胳膊,略用了些暗勁,將小貓兒扯回了自己懷裡。
謝氏被人扶了重坐回椅上,除了長房的周恪和周惕,周家的其他孩子相視看看。也就向外退了出去。
“六姑娘,我們奶……夫人看見十小姐親,所以想留她一起……”,邊上湊過來解釋的餘婆子,被曼雲狠狠一瞪,嚥了話,老實地站回了原地。
“她本來就是大房的嘛!”,跨出門檻,周曼靜的聲音還是象錐子一樣扎進了曼真的耳朵裡。
小貓兒紅着眼,牢牢地把小臉埋在了曼雲的身上。
周曼雲一聲冷哼。周曼靜不忿地低下頭,扯起了手上的帕子。
小姑娘家的把戲除了能給人添添堵,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周曼雲好賴活得久了,皮厚實,無所畏,可是唯恐被謝氏留在澤亭的小貓兒不同。離開上院回到她和曼雲的臨時住處許久,還陷在小聲的啜泣中不能自拔。直到曼雲幫她換了件男孩舊裳領着在別莊走了一圈,小臉上才漸漸轉了晴。
曼雲也換了男裝,沒有什麼特別的用意,自家的莊子沒啥好避忌的,只是圖個方便。
莊上的莊頭正是紅梅的爹爹劉老七,招贅了女婿的劉家三姑娘年頭時剛生了個大胖小子,曼雲帶着小貓兒跟在紅梅身後去看了看那小傢伙兒。難得見了比自己小的孩子,小貓兒稀罕地摸了又摸,以至到了哺時。兩人直接就是在紅梅家裡用的飯。
吃完了飯,紅梅的姐夫自叫了住在左近的幾個兄弟一起陪着曼雲姐倆,沿着莊子靠翕澤的岸邊隨意走着,看看風景。與紅梅的姐夫一樣,幾個年輕人都是當年在這個莊上紮根的杜家親兵。大多都已娶了澤亭當地的女子爲妻。
有他們陪着,劉老七也就放心了,再三叮囑着把兩位小姐早點送回園子,就自返回家中,跟被曼雲留下的紅梅享着天倫了。
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想到那年在澤亭見到明霞屍首時的情景,曼雲的眼睛一陣兒溼潤,望向了同樣霧靄朦朧的翕澤水面。
“冬天裡,翕澤到了這會兒是常起霧的。小小姐還是回吧,別涼着!”,紅梅的姐夫憨憨一笑,勸着。
曼雲點了點頭,步子剛擡,就聽見湖面上一管清笛悠揚,劃破了霧氣,嫋嫋地飄到岸邊。
一艘燈火通明的樓船停在周家莊園自建的碼頭上,船上隱約響着說笑聲,顯得很是熱鬧。
“喂!在這兒……”,甲板上有人衝着岸上招手,透着滿滿的歡喜雀躍,但等着曼雲等人好奇地向前湊了兩步,那人卻又作賊心虛地別過頭,想要往船艙裡走。
只是就連小貓兒也認出了剛纔叫她們的人,奶聲奶氣的聲音一串兒響了起來,“二哥,二哥……”
船上認錯人也認出人的周忱尷尬一笑,聽見聲音跑出來的周慎拉住了他的袖子小聲道:“二哥,就讓雲姐兒她們上來吧,天要黑了,回去也不方便。”,曼雲身後遠遠跟着的那些人,周慎知道是莊上的,但一個也不認得,自覺妹妹們上船才更保險些。
周忱點了點頭,走到了船邊,向着已踩在跳板上的曼雲伸出了手。
曼雲只是想來看看,這艘在順意船行報上來的說法裡應當進了翕澤白鶴梁船塢修理的船隻,怎麼會在此出現,結果還沒進艙門就聽到了故意捏着嗓子的迎賓聲。
“恪少爺,今天您要點哪位伺候您歇息?秋英,還是雪香?”
周忱大急,連忙咳了起來。可惜遲了一步,曼雲秀氣的小靴子已衝着微動的門簾踹了過去。
迎賓的徐羽一聲怪叫跳到了一邊,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盯住了突然闖門而入的周曼雲。
寬敞船艙裡的曲聲,笑聲一下子象是被集體掐住了脖子似的,嘎然而止。
曼雲一步一步認真審視了每個角落。暗吐了一口鬱氣,艙內的情形比她剛纔站在外面想得要好上百倍。一船之內,都是周家自家兄弟和各自的僕從,如果算外人。也就是高維和蕭泓兩個。
“雲姐兒,我們只是在等大哥他們過來,一道夜遊下翕澤。”,站在曼雲身後的周忱拭了拭額頭的幾滴虛汗一陣兒後怕,好在大哥周恪在霍城出發前堅持只肯向小羽哥借船,沒有接受去找幾位伎人來船上湊趣的建議。否則被雲姐兒告了阿爺,他們不死也就得脫層皮。
順着曼雲冰冷的視線,周忱趕緊走到了正沉默撫着笛管的蕭泓面前,暗示地捅了捅他的腰眼,接着仍一臉賠笑地對曼雲繼續解釋道:“這也不是外人,順意船行的小蕭,跟着我們從霍城一道來的。”
“怕我把他當了伶人?”,周曼雲一聲悶哼,扭過了頭,卻不巧又跟高維探究的視線對個正着。
前世不修。帶來的冤孽。曼雲心中一嘆,轉身牽了小貓兒就要往外面走,卻在船艙門口跟周恪周惕倆撞了個正着。
船等到要等的人已經離了岸,而岸上的紅梅姐夫等人也已經不見了蹤影。
“後邊有小艙可以休息的!”,周慎小心翼翼地湊到曼雲身邊,指了指直打呵欠的小貓兒。曼雲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領着曼真往後邊去了。
“你家這個妹妹的脾氣確實不好,你們太過寵她了。”,望着曼雲離去的背影,蕭泓站在徐羽身邊,冷言評價道。
徐羽剛要捋袖子反駁,就被周恪拉住了,周忱也在一邊笑勸道:“沒事,沒事,她們姐倆自去休息了就好。待天明下船時,再叫她們就好了。”
帶着小貓兒來的曼雲小攪了下局。但等她帶來的波瀾散去,船艙裡又恢復了熱鬧。
周恪的婚禮就在二月,兄弟們借了機會要鬧騰,自然也不會真將已呆在船艙裡的曼雲姐倆放在心上。等夜色漸酣,把被幾碗果子酒就放倒的周慎和周懷再往艙裡一送。剩下一羣十來歲的少年,氣氛反倒更熱絡了,談論的話題也就更無了禁忌。
被衆人圍在中間取樂的還是準新郎周恪,一向喜鬧又有點承了父親周柏鑑美之能的周忱酡紅着臉兒拉住了他的衣領,非要他確定一下,在秋英和雪香中先選了誰。
“我今個兒算是認清了,那個大點的纔是雪香,臉龐圓圓的,小的秋英更俏麗些。”,周恪大着舌頭回答,使勁地晃了晃頭。
本來今個兒晚上,謝氏安排在莊裡的住宿時,就把這兩女放進了他屋裡,始終下不了決心的周恪還是借了兄弟有約躲了出來。反正從根子上講,那兩個都是岳家送他的禮物,只要想用只不過是一句話而已。
“大哥怕了?弟弟可是把止止齋的避火圖都偷出來給你看過!”,周忱用勁地敲了敲自己的胸膛,以示義氣。
“避火圖是什麼?”,周惕一臉茫然地問着,高維湊在他耳邊給他解釋了下,周惕的臉一下就紅透了。
周家的幾個大男孩都守着規矩不敢對家裡的丫鬟,但十來歲的少年也都到了喜談異性的年紀,止止齋藏書數萬爲了防着火神娘娘,夾了不少房/戲、春/宮的畫冊用以“避火”,其中不乏名師作品。
止止齋?前番只顧藏身未及鑑定品書的蕭泓豎耳聽完,低下頭,也不由地悶聲一笑。
“恪少爺你這事可難辦!”,年紀最大的閱歷也最豐富的徐羽,故弄玄虛地調侃起周恪,道:“柳家看着你呢,你要是兩個都要是好色,要是選比柳家小姐大的那個是喜着年長的,選小的是喜歡嫩的,反正選誰,柳家小姐嫁來都不會樂意。”
“若是柳家大嫂進門時,你要她把啖了頭湯的這兩個帶來,也是會打翻醋罈子的。”,周忱適時地補了一刀。
周惕看看大哥果然開始皺眉認真思考的樣子,不忍地提了建議道:“不然,大哥就都要,然後讓柳家都打發賣了,扔到窮鄉僻壤的山溝裡,永世不見。”
“噗!”,船艙的角落裡冷冷地傳來了一聲輕笑,一把好聽的聲音倦倦地插嘴道:“世人都說女兒家的貞操是給婆家最好的嫁妝,可是男人的貞操卻真不值錢。大婚之時,新娘是將自己如珍如寶地獻給夫君,而你們卻是要將貞潔給了不知將來會在哪個山溝伺候山村野漢的村婦,或者更慘點,是把初夜不花錢的賣進了妓寨。”
“話不能這樣說,你要知道男女有別的!男乾女坤,夫婦人倫講究的就是女子守貞,又哪兒來的男子守貞。”,周忱看也沒往聲音來處看,直接反駁。
“所以你們男人的貞操纔不值錢呀!女孩家要自愛,被人摸了碰了就得死……”,拍案而起的周曼雲紅了眼眶,她想起了曼華、明霞還有前世的自己,哽咽着道:“你們男人若是被女的賴上,就還得把人一頂花轎擡進門,做了妾,好吃好喝供着養着。一個男人被一堆女人用着,髒不……”
前世的高維被薛素紈賴上,不顧新婚燕爾的妻子納了妾。而蕭泓更甚,在蕭家竊了陳鼎的頭幾年,身邊的美人更是如流水一樣嘩嘩地過。在深夜裡睡不着,想來聽聽這些還沒髒掉的男孩在談論什麼話題,可曼雲卻失望地發現天下的蛤蟆都是一樣的。
曼雲很想接着罵痛快了,但未盡的喝聲卻被徐羽的大手嚴嚴實實堵着,變成了一連串的唔唔聲。
徐羽瞪着紅透的眼,掃視着在場的僕役,看着衆人低下了頭,纔將曼雲拖着走向後艙。
“雲姐兒吃醉了?她什麼時候溜進來的?”,待小小的人影看不到了,周忱才後知後覺地彈了起來,一臉驚恐。
“你胡說什麼!”,也嚇得清醒過來的周恪吼向了堂弟,大聲道:“剛纔說話的是慎哥兒,雲姐兒好好地呆在別院裡,根本就沒出來過。”
周家幾兄弟有志一同地點頭,目光集中在了高維和蕭泓身上。
高維輕輕地頷首表示明白,蕭泓輕哼了一聲道:“你們家的弟弟確實得好好收拾收拾了。”
“回去最好讓這小子跟咱家簽下賣身契!”,周忱輕輕地碰了碰長兄的腰眼,袖在袖子裡的手暗指了下蕭泓。周恪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