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莞爾一笑:“當真?我可從未聽王爺提起過呢。”
謝玉嬋輕蔑地乜她:“這是我和應融哥哥之間的事,你算什麼東西,他憑什麼要告訴你?”
客觀地來說,謝玉嬋長得確實玲瓏可人,眉毛和眼睛都有幾分像她姨母端妃,如果安靜坐在某處,倒也會惹得路過的人多瞧上幾眼,只可惜這脾氣委實太糟糕,嗓門又尖又響亮,隔兩個院子都能聽到她罵人,一雙漂亮的眸子不是用來瞪人就是用來翻白眼,實在是糟蹋了這副好皮囊。
持盈覺得和這種人實在沒什麼可說的,於是乾脆無視之:“謝公子請起,持盈受不起這等大禮,公子剛纔說的事我會找時間向王爺轉達,至於結果如何,只能看王爺的決定了。”
謝永低着頭連連答是,又向她道謝,爲此免不了被謝玉嬋狠狠擰了幾把。
有婚約嗎……返回主院的路上,持盈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如果崔繹和謝玉嬋之間果真有婚約,爲何從未聽端妃提起過?孝憐皇后去得早,婚約要是真有,就等於是她的遺願,端妃應該會不遺餘力想要幫姐姐完成,按理應該會告訴自己纔對。
“婚約?那是什麼?”
崔繹的回答還是那麼不出所料,持盈越發相信那只是謝家一廂情願的事了。
“那對兄妹走了沒有?”崔繹邊脫衣服邊問。
“人家帶着禮物大老遠來拜訪,擺明了是有求於你,目的沒達到怎麼可能會走呢?”持盈對他的腦袋構造是越來越好奇了,好歹也是王爺,難道以前都沒人來求過他?
崔繹扯了扯裡衣的領口,似乎覺得有點熱,於是抓過團扇用力扇了幾下:“那就把東西還給他們,讓他們走。”
持盈啼笑皆非:“哪有你這樣的,問也不問一聲就攆人,人心是做大事的基本,如果對每一個有心投誠的人你都用這種態度打發,那以後就再也不會有人爲你做事了。”
崔繹不耐煩地扇着扇子:“做大事?做什麼大事?本王說得很清楚了,從來沒想過要當皇帝,你再怎麼旁敲側擊也沒用。”
“就算不做皇帝,想一輩子安安穩穩地做個王爺,你以爲又那麼容易?”持盈耐着性子給他解釋,“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聖人尚且做不到的事,更何況太子……”
話音未落,身後傳來鼾聲。
持盈:“……”鏡子裡自己的表情直是欲哭無淚。
今天的崔繹好像特別累,持盈想把他叫醒,讓他洗過澡再睡,可是任是推搡捶打,崔繹依舊睡如死豬,無奈只好端了熱水到牀邊,替他擦身。
成親以來二人只行過一次房,於是持盈還是第一次這麼仔細地觀察他的身體。
持盈知道崔繹自十六歲行冠禮以來,幾乎年年都在征戰四方,開始是跟着朝中老將,後來能夠獨立領兵,短短几年間便展現出在行軍打仗方面驚人的天賦,他不讀書,連兵書也不讀,卻總能在重要關頭做出正確的佈置,屢次擊退北狄遊騎兵的進犯,爲大楚守住了北方的大門。
就連崔頡也不得不承認弟弟是破軍星轉世,天生的戰神。
長年的軍旅生涯鍛造了崔繹一身結實而不會過分誇張的肌肉,布巾擦過臂膀猶如石頭一般堅硬,古銅色的身軀上滿布傷痕,有的只是一道淺淺的肉色,有的卻是刀劍穿透留下的猙獰傷疤,大大小小無數,看上去觸目驚心。
持盈坐在牀邊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咬着牙將他翻來倒去擦乾淨,塞進被窩裡。崔繹連哼都沒哼一聲,活像像一個大號的布娃娃,隨她折騰。
把他收拾乾淨了,持盈自己也累得一身汗,草草洗了個澡也就睡了。
第二天清晨,持盈被丫鬟們打門外過的腳步聲吵醒,習慣性地一翻身,卻壓到了一具滾燙的身軀。
“王爺?”持盈睜眼一看,本該起牀準備去上朝的崔繹竟然還沒醒。
這可真是奇了,崔繹從來都是天一亮就起牀,今天這是怎麼了?持盈喚了幾聲,崔繹醒來了,眯細着眼看了看天色,又無力地閉上了眼。
持盈伸手搖他:“王爺,該起牀了,別誤了早朝。”
崔繹有氣無力地哼了一聲:“嗯。”仍是沒有動。
持盈忽然覺得不對,他身上怎麼這麼燙?忙又伸手去摸他額頭,立時被那能燒水一般的溫度給嚇了一大跳:“你發燒了!怎麼回事,昨晚還好好的……”旋即意識到不對,昨晚崔繹就顯得不太正常了,莫非那時候就已經燒起來了?
“什麼時辰了?”崔繹沙啞着嗓子問。
“別管什麼時辰了,你躺着別動,我叫人去請大夫。”
持盈匆匆下牀穿好衣裳,打開門朝院子裡喊:“王爺生病了,快去御醫館請個御醫過來,再到宮門口去託人給皇上帶個話,就說王爺今天不能去早朝了。”
一院子的下人馬上都忙活起來,小廝們去請大夫、告假,丫鬟們則忙着端來涼水和帕子,幫着給崔繹退熱。
崔繹燒得人都有點迷糊了,躺在牀上像一隻沒了牙的老虎,喊也喊不出,動也動不得,睜眼看到持盈在牀邊,又安心地閉上眼。
御醫很快就趕了來,給崔繹切了脈,又看了他的舌苔,問了幾句最近起居飲食方面的問題,崔繹有氣無力地答了,持盈也補充了些,但似乎並沒有給御醫太多參考。
“或許只是染了風寒,王爺身體強健,安心休養幾日就會好,”御醫提筆寫了個方子,遞給小秋,“照着方子去抓藥,喝下去如果不見好我再來。”
小秋忙着去抓藥了,持盈送走了御醫,腳還沒踏進房門,就聽到院子外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哭喊聲:“應融哥哥!應融哥哥你怎麼了?”
謝小姐駕到。
謝玉嬋有如一陣旋風般刮進院裡來,沿路的丫鬟小廝全都被她大力搡開,那表情好像死了親夫一樣,大哭着衝向主廂的大門。
持盈馬上明智地退避三舍,讓她先進。
謝玉嬋跟沒看見持盈似的,對直對路衝進房裡,撲向病牀,抓着崔繹的胳膊搖個不停:“應融哥哥,你怎麼樣啊,哪裡不舒服?怎麼會病倒了呢?是不是天氣太亮沒穿夠衣服?還是吃了不乾淨的東西?啊?你說話呀,應融哥哥!”
崔繹額頭上青筋暴起,使出吃奶的力氣推她:“走……開!”
謝玉嬋卻錯解了他的意思,非但不走,反而將他的右臂緊緊抱在了懷裡,掰開他的手撫上自己的面頰,哭得我見猶憐:“應融哥哥,你別怕,我會照顧你的,你會好起來的!”
眼看崔繹要腦淤血而死了,持盈趕忙上前去試圖制止謝玉嬋:“謝姑娘別激動,御醫說王爺只是染了風寒,吃點藥休息幾天就會好的。”
“你走開!”謝玉嬋反手用力一推她,大哭道,“都是你!把應融哥哥害成了這樣,你還有臉站在這裡,如果不是你沒照顧好他,應融哥哥怎麼會病成這樣!你走開!離應融哥哥遠一點!”
持盈真是有點冒火了,風寒多大個病啊,至於哭天搶地的嗎?還沒憑沒據地硬要把責任摔自己頭上,這些也就算了,從第一天起崔繹就明白地對她表示了不歡迎、不喜歡,她怎麼還能這麼厚臉皮地抱着人家哥哥來哥哥去的,崔繹現在是病人啊,需要的是靜養,她在牀邊嚎啕大哭對病痊癒有任何幫助嗎?
崔繹掙扎了幾次都沒能把謝玉嬋甩開,瞎子都能看得出他火冒三丈了,可謝玉嬋還是那麼不識趣,激情澎湃地唱着她的獨角戲,哭得稀里嘩啦。
“冰袋來了!”丫鬟捧着裝好的冰袋跑進來,遞給持盈。
謝玉嬋馬上不哭了,回身劈手奪過冰袋,兇得如猛虎下山,轉頭給崔繹敷上,動作又溫柔得像只牡鹿,持盈在一旁看着,佩服得五體投地,反正自己是插不上手了,只得說:“那就有勞謝姑娘照顧王爺了。”
“我當然會照顧應融哥哥,不用你多管閒事!”謝玉嬋嫌棄地橫了她一眼。
持盈又看了一眼躺在牀上、呼吸短促的崔繹,既同情又愛莫能助。“那我去廚房熬點素粥,一會兒叫人送過來,王爺如果有什麼吩咐,再叫丫鬟來傳我吧。”有丫鬟在旁邊幫襯着,謝小姐應該不至於把崔繹揉死,持盈交代了幾句後,就到廚房去了。
藥煨好後,小秋借送藥的機會去主廂看了一眼,回來告訴持盈:“那個謝小姐,脾氣糟糕透頂,可照顧起王爺倒是一點不含糊,每一勺藥都要親自嘗過不燙了才餵給王爺。”
持盈好笑地反問:“王爺居然也沒嘔她一臉?”
說笑歸說笑,她倒不懷疑謝玉嬋對崔繹的心,從謝永的話中不難推斷出,孝憐皇后在世時或許是無心地說過將來讓崔繹娶謝家的女兒,打那以後整個謝家都把謝玉嬋當成了未來的皇后,雖然中途發生了點意外,孝憐皇后去世了,崔繹只撈到個王爺的位置,但那也不妨礙謝家對美好前景的熱切期盼。
一個從小就被灌輸了“你將來要做二皇子崔繹的新娘”思想、被當成準王妃撫養長大,並通過別人的描述、傳說,將那見都沒見過的男子當成夢中情郎,這樣長大的姑娘,會變成謝玉嬋現在的模樣也絲毫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