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便裝的曹遷從側門匆匆進來,瞥了一眼“聖眷正濃”的謝玉嬋,快步走到崔繹身旁,附耳幾句。
崔繹兩眼一亮,忙揮手讓他快走,然後琢磨了一陣,決定了。
“父皇,端母妃,兒臣有一個不情之請。”
建元帝正和“準兒媳”溝通着,忽然聽到兒子開口,就把目光投向他:“什麼不情之請,說來聽聽。”
崔繹站起來對兩位長輩行了個禮,說:“兒臣想向端母妃要一個人。”
端妃聽了不覺驚訝,崔繹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問自己要東西,而且要的還是人,之前也沒聽他提起過,怎麼突然冷不丁的提這一茬。
建元帝顯然也有同樣的疑惑:“要一個人?什麼人?端妃宮裡的哪個宮女被你看上了?”
崔繹字字鏗鏘地回答:“兒臣想要剛纔那個叫弄月的姑姑。”
一瞬間整個慶春殿上鴉雀無聲落針可聞,皇帝皇妃,王爺王妃,吃東西的張着嘴,喝東西的鼓着腮幫子,全都用見到鬼了一樣的眼神看着他。
“這……弄月跟在我身邊也有十幾二十年了,你把她要走,我這頌雅宮上上下下,該交給誰去打點?”驚訝歸驚訝,端妃還是得表明一下態度。
建元帝的臉色就像吃東西梗到了一樣,一塊青一塊白,半天才怒喝一聲:“簡直是胡鬧!”
太子崔頡在一旁笑了:“二弟喜歡年紀大的?”
崔繹面無表情:“年紀大懂得多。再過幾個月持盈就要生了,府裡連個懂伺候的女人都沒有,婆家人也不能指望,向端母妃討個有經驗的回去幫襯,有什麼不對?”
崔頡笑着搖頭:“沒什麼不對,挺好的。”
“你——!”建元帝氣得鬍子都要翹起來了,幸虧皇后趕緊用手撫他的背:“皇上別動怒,氣壞了身子可不好。再說應融的話也有道理,武王府裡沒個有伺候經驗女人確實不方便。葉妹妹要是捨不得弄月,臣妾從耀華宮裡挑個靠得住的給應融也是一樣的。”
皇后這一說端妃不樂意了,這不明擺着是藉機往武王府插眼線嗎?遂趕忙改口:“也不是捨不得,只是總得給臣妾一點時間,另外找個合適的人接替不是?繹兒看得上弄月,是弄月的福氣,換做別的人繹兒卻也未必看得上呢,過幾日臣妾就把人送過去。”
這就是先說原因和先說要求的差別,先說原因,要求就成了結果,先說要求,原因就成了藉口,崔繹照着曹遷傳來的那句話“若謝姑娘御前討喜,則以照顧夫人爲由,要走端妃娘娘身邊得力宮女,切記先說要求後說原因”去做,自己還沒察覺到有什麼不妥,整個殿上的人已經全都想歪了。
再加上崔頡那一問,基本上已經將崔繹“迷戀年老色衰的嬤嬤”的歪名給掛穩了。
而一直裝得很端莊文靜的謝玉嬋這時候也不淡定了,想崔繹“身爲自己的未婚夫”,對自己連正眼也不看,卻瞧上一個人老珠黃的宮女,這對她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再加上建元帝似乎對她十分滿意,謝玉嬋一得意,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
“應融哥哥,你——你太過分了!”
她這一嗓子吼出來,端妃倒抽一口冷氣,崔繹卻笑了。
謝玉嬋兩手在胸口緊握成拳,又是悲切又是憤怒:“先是收了一個姿色平平的小妾,現在又要討一個卑賤的宮女,難道我不比她們漂亮不比她們好嗎?爲何你都不肯好好看我一眼?!”
她話才說完,皇后就拍桌大怒:“放肆!皇上面前,誰許你大喊大叫!一介平民女子,竟敢直呼王爺名諱,本宮今天就要好好教教你這宮裡的規矩,來人,掌嘴!”
“皇后娘娘息怒!”端妃早嚇得雙膝一沉撲通跪下,大聲央求,“皇后娘娘開恩啊,玉嬋她年幼不懂事,是臣妾沒有管教好她,都是臣妾的錯,請皇后娘娘開恩!”
謝玉嬋本以爲建元帝喜愛自己,趁機哭訴一番更能博得同情,卻不想捱了皇后一通怒罵,姨母端妃也緊接着跪下求情,轉頭見建元帝也是面色不豫,這才意識到自己闖大禍了,連忙跟着跪下:“皇上饒命,皇后娘娘饒命,玉嬋知道錯了,玉嬋一心只想着應融哥哥,一時衝動纔會口不擇言,求皇上開恩,求皇后娘娘開恩!”
幸得建元帝不是個斤斤計較的皇帝,雖然對她的印象大打折扣,但得到人處且饒人,也就點了點頭:“起來罷,念你是初犯,朕就不追究了,只是婚約一事,乃是孝憐皇后隨口開的玩笑,謝家當了真,栽培你這麼多年也是不易,但應融是朕心愛的兒子,他不願意娶你,朕也絕不會強迫他。”
謝玉嬋眼露絕望之光:“皇上……”
“朕知道你今年才十五,回宣州去另許人家也爲時未晚,等你出嫁時朕會命人奉上豐厚賀禮,聊表歉意。”
端妃也按捺不住了,直起身子來:“皇上!孝憐皇后……”
建元帝冷漠地一揮手:“不要再提孝憐皇后,朕意已決,來年長孫持盈若生的是個女兒,朕將在京城名媛中爲應融另擇佳偶。謝玉嬋。”
謝玉嬋梨花帶雨地跪在御座前:“是……”
“跪安吧。”
皇帝金口玉言,謝玉嬋只得滿懷悲憤地捂着臉跑出了慶春殿,殿上的一干王爺王妃,還有沒開府的皇子公主們齊齊在心中讚歎——真是一場好戲啊!
崔繹面上頗有得意之色,決定回去好好獎勵百里贊一番。
而當慶春殿上劇情跌宕起伏的時候,遠處的含福宮中演的卻是一場啞劇。
持盈拉着妹妹長孫聆芳的手進了殿門,屋內已經生起了暖暖的爐子,羅漢牀上更有軟靠和薄被,姐妹倆坐下後,立刻又有剛灌好的湯婆子奉上,茶水果品上齊,下人們就依次退了出去。
“你出去。”長孫聆芳有些侷促地對一名宮女道。
那宮女持盈認得,是皇后從耀華宮撥給太子妃使喚的人,這裡除了小秋這個孃家丫鬟外,其餘的宮女太監都很識趣地迴避了,唯獨這一個賴着不走,而且看上去也並不聽太子妃長孫聆芳的話。
見她站着不動,長孫聆芳面上有些不快,聲音大了些:“我叫你出去。”
持盈知道這是皇后的眼線,無論如何是攆不走的,忙出來打圓場:“這裡也需要人伺候,就讓她留在裡面吧,小秋,你們倆在外間坐着烤火,我和太子妃聊幾句。”
“是。”小秋怎會不明白自家小姐的意思,立刻就將那宮女請到外間坐下,又把珠簾放下,裡間的人做了什麼便看不真切了。
長孫聆芳眼眶微微有些紅,持盈含笑拉過妹妹的手,輕聲問:“在宮裡吃的住的還習慣嗎?”
長孫聆芳低聲答道:“早時候不太習慣,現在習慣了。”
持盈心裡一直覺得虧欠了妹妹,這時看她一副苦相,更加覺得不忍,於是嘆了口氣:“姐姐對不起你,你還這麼小,就要擔起半個東宮的責任,殿下對你好嗎?”
“殿下待我很好,”說道崔頡,長孫聆芳的臉蛋微紅,帶着一絲少女特有的嬌羞,“出嫁前娘對我說,殿下在東宮之中有四五侍妾,未必每晚都會在我處歇息,但這半年來,殿下有大半時候是留在我的寢宮,只有幾天去了別的侍妾住處,剩下的時候都是在書房看奏摺,獨自睡的。”
那看樣子崔頡對妹妹確實也不錯,持盈放心了,她一直擔心聆芳性子柔弱內向,不愛說話,會不討崔頡喜歡,不過看來是自己多心了,崔頡還用得到長孫泰,人前人後都不會虧待聆芳。
長孫聆芳似乎很忌憚外間那宮女,並不敢太大聲說話,持盈問了她一些日常生活中的事,感覺得出來妹妹在東宮的境況和自己當年差別並不大,有太子和皇后的寵愛,東宮那些侍妾也不敢犯到她頭上去。
聊了幾句,外間那宮女忽然大聲說:“太子妃別聊得太晚,否則一會兒皇后娘娘到東宮見不着您,可就糟了。”
長孫聆芳微微哆嗦了一下,持盈肚子裡冷笑——沒有皇后的默許,太子妃能不在慶春殿守歲,而跑這含福宮來和嫁到敵對陣營的姐姐閒聊嗎?這分明是在提醒她該探的情報別忘了,否則過後皇后聞起來答不上來就糟了。
“王爺……對姐姐好嗎?”長孫聆芳一臉不情願,但還是主動拿到了發問權。
持盈一笑,故意說得讓外面那人也聽得到:“王爺待我也很好,別看王爺平時不怎麼說話,好像很兇的樣子,實際上可溫柔了,從來也沒對我紅過臉,王府裡大大小小的事也都是我做主,王爺自己倒很少管。”
如果說崔頡的船是一艘漂亮的畫舫,那麼崔繹的船,現階段只是一艘小舢板,隨便一個浪頭打來都能翻過去,但持盈並不打算示弱,相反的,自己在武王府越有說話權,崔頡就越是得敬着長孫聆芳,否則長孫泰要是投奔了崔繹,問題可就大發了。
畢竟朝中的言官,有一半是太傅長孫泰的門生,這羣吃飽了飯不幹活,專門雞蛋裡挑骨頭的傢伙,可是太子完美形象的一大威脅,現在大家一個鍋裡吃飯,倒還和諧,要是不在一起吃了,非得一天三本摺子把他這太子給彈劾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