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十日過去。這日卯時,金玉堂便忙碌起來。
自王妃身體不適閉門謝客,這十日來金玉堂處事低調,下人皆閉門不出,在這偌大的王府之中消失匿跡的猶如隱形了一般。
今日王妃身體大好,是大婚後例行進宮請安的日子。
知書知趣早幾日便將一等親王妃的朝服準備妥當,只等今日齊滿滿穿上身。
頭戴九翟冠,冠身覆以黑縐紗,前後飾珠牡丹花二朵、蕊頭八個、翠葉三十六葉,兩側飾珠翠穰花鬢二朵,承以小連雲六片,冠上有翠頂雲一座,上飾珠九顆、珠翠雲十一片,冠前部飾珠翠翟九個,其中大珠翟二,在最下方兩側,其上有小珠翟三、翠翟四,相間排列,皆口銜珠滴,冠底爲翠口圈,綴金珠寶鈿花,冠頂插金鳳一對,口銜兩串長珠結,另有金簪一對。大衫爲紅色,直領,對襟,大袖,材質紵絲、紗、羅隨用。
齊滿滿在鏡子前左右看看,轉身詢問早就呆若木雞的丫鬟,“怎麼了?可是哪裡有不妥?”
知趣傻傻的搖頭,喃喃的說:“主子,您真的太美了。”
其他幾人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齊滿滿生的濃眉大眼,五官明媚,身姿高挑,奢華的王妃朝服穿在她身上,愈發顯得氣質高貴,雍容不凡。
其實以齊滿滿的模樣更適合華麗的妝扮,這樣更顯氣勢,怎奈平日裡她總是一派素淨的模樣,生生將那份獨有的美麗遮了去。
齊滿滿對此渾不在意,相貌對於她來說,早已不是什麼值得炫耀或寄予厚望的事。
這十日雖過得平靜,但這就像是暴風雨夜前的沉寂,王府中各方勢力都在觀望,靜待時機才伺機而動。
“娘娘可收拾妥當了,時辰差不多了。”華才前來詢問。
知書扶着齊滿滿走出金玉堂,晨曦微光中,華才只覺得眼前瞬間華彩一片,原來王妃是如此光華奪目的美人兒。
說來也是好笑,王妃嫁入王府快半個月,除了她身邊的侍女,愣是沒人見過她的容貌。也難怪有下人議論說這位王妃怕是是醜顏的,躲着不見人呢。
華纔出神片刻,齊滿滿早已走遠了。
睿王府門口,黑色的楠木馬車由四匹通體雪白的駿馬拉着,馬車後站着三十人的侍衛,這陣仗倒是不小。
因着要入宮,知書她們都不能跟着。齊滿滿也不等華纔拿來踩腳登,撩起車簾便鑽了進去。
“你?”齊滿滿腹中把華才罵了八百遍,這奴才怎麼沒說車裡還有人。
齊滿滿小心的坐在離乾熠最遠的角落裡,雙手不自覺的捂在小腹上,今早起來小腹就覺得漲漲的,有些不適。
淡淡的藥草味瀰漫在馬車裡,通身棕紅色親王朝服的男人靠在車壁上假寐。
他的眼睛閉着,齊滿滿纔敢這樣毫無顧忌的打量他。
近在咫尺的男人,是她這一世的夫君,睿王乾熠。
齊府的哥哥們說他是不可多得的將才,九哥說他是隻剩一口氣的病秧子,而齊滿滿自己認爲他是一個可憐人。
像是在同一空間裡的平行線,齊滿滿以旁觀者的角度看着眼前五官深刻,皮膚白皙的男人,無關愛恨。
這一世,她早已把情愛拋至腦後,前世的記憶告訴齊滿滿,即便是同牀共枕的夫妻也會對彼此舉起屠刀,更何況他們這種硬拼在一起的關係。
乾熠猛地睜開眼睛,看向齊滿滿。短暫的驚豔過後,眼中涌起是濃濃的不解,她那雙澄清的眼睛裡,除了憐憫外還有深重的戒備。
戒備?!
齊滿滿一驚,下意識的將視線挪開。
同車異夢,各懷心事,難解的壓抑在兩人之間流轉。
車軲轆碾過地面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駕車的人很有經驗,車子平穩前行,偶爾的顛簸也很輕微。
齊滿滿眉頭越皺越緊。一股熱流涌出,齊滿滿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女孩,這是什麼情況她心裡有數。
低咒一語,這還真是糟糕。
馬上就要進宮門了,她竟然來了月事。而且還是第一次,之前從未有過,也沒有準備。這可怎麼辦?現在可是盛夏,就算朝服相對隆重也還是輕薄的。
衝撞聖人的罪名可不小,齊滿滿閉了閉眼,生出絲絲的絕望來。
乾熠發現了齊滿滿的異常,她那張小臉實在白的可怖,醇厚的男中音傳來,“你怎麼了?身體可有不適?”
齊滿滿臉紅的能滴下血來,這種事,讓她怎麼開口。
馬車明顯慢了下來,想來已經走進宮門了,齊滿滿咬牙,狠了狠心問道:“能不能回王府去?”
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乾熠,果然見他皺起了眉,不贊同的說:“不行,請安帖子昨日便遞進宮了,誤了時辰是藐視皇家。”
齊滿滿簡直要哭出來,聲如蚊蠅小小聲的說:“可是我…..那個…..來了……”
她的臉都快埋進膝蓋裡了,乾熠愣住,轉念一想,再看她那副羞憤欲死的駝鳥模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不知道爲什麼,一路沉重的心情瞬間變得開朗,理所當然的笑出聲來。
他這一笑,齊滿滿徹底惱羞成怒,狠狠的瞪着他,果然男人都是不可信的,這男人居然看她笑話。
齊滿滿恨的臉更紅,灼灼發光的雙眸,真真兒是面若桃花,眼似秋水。
乾熠的目光在她臉上多留了一刻,便移開。止住笑,拉開馬車裡的暗格,拿出嶄新的白色褻褲給她。
瞪着他手裡的東西,齊滿滿傻傻的問:“拿這個做什麼?”
乾熠眼珠頗有深意的在她的裙子上打了個轉,似笑非笑的說:“你問我?”
額!齊滿滿想跳車。
一把奪過他手中的東西,命令道:“你滾下去!”
剛好華纔在外面叫道,“王爺到了。”
乾熠起身下了車。
齊滿滿嘆了口氣,後背卻是全部汗溼了,真是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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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纔看到自家王爺臉上掛着淺淺笑意的下車來,簡直驚得下巴掉在地上,自從先帝爺先皇后歸天,他就再也沒有看到過王爺笑呢。
吧唧吧唧嘴,這王妃還真是不能小瞧啊。
乾熠面對着紅牆碧瓦的宮廷,嘴角漸漸發沉,自母后殉葬,他就再未踏足這裡,怕故地重遊,觸動那心底最深的痛。
還未等他慨嘆心境,馬車簾被掀開,齊滿滿氣呼呼的跳下車來,彆彆扭扭的樣子。臉蛋還是紅撲撲的,眼睛也不敢與乾熠對視,四處亂飄。
真好,還有這麼一個人陪着他。
乾熠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走吧。”
齊滿滿跟在乾熠身後,因月事而起的那點尷尬窘迫過去,四周熟悉的景緻像是潛伏着的獸,撲將過來將她吞噬。
前來引路的太監,低頭恭敬的說:“皇上上朝前吩咐過,讓睿王睿王妃先行去鳳儀宮皇后娘娘處,萬歲爺下了朝就過去。”
乾熠點了點頭,回身注意到齊滿滿神情恍惚,想着這怕是她第一次進宮,難免不適,停了一步,伸手牽過她的手。
入手的玉指柔軟且冰涼,念及她的身體,乾熠側過頭,壓低了音量說道:“別怕,一切有我。”
齊滿滿茫然的轉過頭看他,指尖襲來絲絲的溫度,耳邊迴盪着他的聲音,甚至他口中呼出的熱氣也湊熱鬧般的抱住她的脖頸。
雙眼在一霎有了溼意,像是有人搖醒了做惡夢的你,眼中漸漸有了聚點,原來那一場不堪回首的噩夢已經過去。這一世,一切都不同了,沒有了滿目的血紅,也不會再有身首異處的家人,更不要在一步一步看着自己走向死亡。
用勁兒拉住他的手,忘記那些慘痛的經歷,至少此時他們是統一戰線的利益共同體。
一刻的悸動,也許會是永遠。
距離鳳儀宮還有一段路,兩人也沒有乘小轎,就這樣徒步前往。
夏日的早晨,微風拂面,不算長的路,齊滿滿紛亂的心緒趨於平靜,那些恐懼、仇恨也因身前高大的身影,漸漸隱藏。
鳳儀宮內,皇后娘娘元氏已經在等他們了,坐在主座上的皇后娘娘頭戴龍鳳珠翠冠、穿紅色大袖衣,衣上加霞帔,紅羅長裙,紅褙子,首服特髻上加龍鳳飾,衣繡有織金龍鳳紋。
皇后元氏,名喚元凝情,柳葉眉,細長眼,身姿嬌小,身上帶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柔媚,根本看不出這個女人已經年過二十五。這會兒,正眉目含笑的打量着慢慢走近的一對璧人。
齊滿滿看清座上所座之人的時候,身體抑制不住的顫抖,便是化成了灰她也不會忘記元凝情的臉,上一世的皇貴妃,這一世的皇后娘娘。
“齊滿滿我不會讓你死的這麼痛快,生不如死的滋味你慢慢嚐嚐!”
記憶最深處的陰暗面被翻了出來,那些慘痛的連記起都會全身抽痛的經歷。
乾熠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讓抖成篩子的人冷靜下來。
在乾熠的擔憂的眼神裡,齊滿滿吞下滔天的怨恨,她沒有忘記她現在的身份是睿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