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磨蹭蹭中又過了十多天, 小滿再去問時,樑知遠也是一籌莫展,苦惱不已:“按說以皇帝的性子, 不會因爲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女子就要治清則的死罪, 可是前日我問元秀, 皇帝竟是鐵了心要追究到底, 不肯賣任何人一點人情。實在是想不通, 可能是先前遭璥王迫害,變得草木皆兵了。”
小滿聽了便不作聲,低頭想了半天, 問樑知遠道:“當初我與將軍救過小太子一回,皇帝又一直對張妃懷念不已, 如果我與老太君一起去求皇帝, 外祖您看, 能不能求得皇帝對將軍從輕發落?”
樑知遠看看她,嘆氣道:“看把你急的!試試看吧。我是覺得可行, 皇帝有時候雖然看着性子冷,實際上又仁慈又重情誼的。”
小滿第二天便回將軍府上來,在正廳裡等老太君的時候,她萬分不安,自已與張清則鬧合離, 並不曾知會她老人家一聲, 想來老太君爲了這事也是犯愁不已的, 如今唯一的孫兒又入了大牢, 不知老太太這些日子該是憔悴萬分, 蒼老萬分吧。
正想着,便宜見丫頭輕燕扶着老人家出來了, 乍一看,衣着整齊,髮髻也是一絲不亂,面色沒什麼變化,精神頭還好。小滿心道不愧是見過風浪老人家,這般境況也不見她有什麼異樣。
小滿規規矩矩請安。
“你有心了,還記得回來看我這老人家。”聲音也是如以往那樣平和,透着一股懶懶的意思。
“嗯,回來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得上忙的。”老人家沒有一點指責她,她反而心裡不適應。
“家裡倒還好。只是擔心則兒,聽小道消息說,已經定了罪了,怕是要等秋後問斬了。可我瞅着小皇帝不是那麼心狠的人,則兒也反覆叫人傳話來說,他不會有事,叫咱們不用操心。我還是些不放心,我年紀大了,走動不便,也不忍心,要不,託你外祖想個法子,安排青沅去獄中看看。”老人家說。
小滿點點頭,尋思着也要去看一趟,纔好商量有什麼法子補救。因而只坐了坐,便忙回來了。
第二天上午,小滿便又來了將軍府,說是找到了人帶兩人進獄中,青沅便回屋收拾了一番,着了月白薄紗中衣,素面妝花褙子,淡黃繡白玉蘭長裙隨小滿前去。
周元秀便帶了兩人進去。他這個小師妹極少求人,如今這難得一次求他,卻是因爲她在擔心別的男人,周元秀心裡不由生起一股孤獨感,久得散不開去,直到某一刻,他鬱郁地想:自己也該成家了,該找個人,來爲自己擔憂了。
周元秀將兩人帶到門口,便安靜坐在外面一張小木桌子安靜等着。
張清則一身白色中衣,衣着看着乾淨又舒服,頭髮雖然散着,卻也不見亂,靠坐在那裡,如往常在家書房中一樣,淡定安靜,聽見動靜,睜開眼來,見了青沅,也只是扯嘴輕輕一笑,就要閉上眼睛接着躺下,眼角邊看見了小滿,眉頭一擰,坐了起來:“你怎麼也來了?”
小滿還不及答話,青沅淡笑道:“嫂子擔心你唄。”
張清則笑着看向小滿,目光隨意,只像是帶着一絲詢問般,小滿別過頭,問:“可曾想過什麼法子出去。”
張清則躺回去了,道:“沒什麼法子。”
小滿心時忽然一股火氣上來,自己爲什麼還要這麼擔心他的死活啊。因而悶着站在一邊不再說話。
青沅哼一聲,道:“哥,你怎麼這樣,真是氣死我了。”
三人沉默了一會,還是小滿開口:“先前皇帝欠我們一個人情,且加上姐姐去世後,他又一直念念不忘,我是想說,我與老太君,還有青沅,想法子一起去求他,應該能保你性命吧。”
張清則見她擔心自己,睜眼細細看了看她,眼中探究般,一絲欣喜光彩流動,末了又看看青沅,欲言又止。
正在三人又沉默時,突然聽得外面周元秀撲通一聲跪地,大聲道:“叩見皇上。”
小滿聽了便慌起來,扭頭看青沅也是一絲害怕,兩人忙站起來,垂手立着。
聽見外面皇帝笑說:“你好大的膽子。”便接着是幾個大踏步,一低頭進了張清則小牢房,笑吟吟的,如看落入牢籠的獵物般:“哦,好熱鬧啊。”
三人行禮完,張清則依舊坐下不作聲,皇帝也不在意,青沅恨他,暗地裡瞪他一眼。
“你們這是在串供吧。”皇帝看到,佯作黑臉,話語裡卻是笑意。
小滿雖然不明白他的意圖,卻也見他不像是心懷歹意,因而便扯了扯了青沅,見青沅低了頭,掩了一雙怒目,才接着說道:“素聞陛下仁慈。將軍對陛下赤膽忠心,天地可鑑。當年爲救小太子時,並不曾有一絲叛逆私心。此次前御史林之鞏小女一案,將軍也是因爲心思純良,遭歹人算計,臣婦可證將軍對陛下一片忠心,望陛下明鑑,對將軍從輕發落。”
張清則聽了遭歹人算計時,鼻子嗤笑了一聲,惹得皇帝面色寒了幾分。
只聽皇帝慢慢悠悠道:“誠如你所言,將軍之前忠心,朕是一直記得的。只是朕到底還是不放心。”
小滿聽了他的話,心裡一喜,忙問:“陛下可有兩全之策?”
皇帝便看着青沅慢慢笑說:“如若張家能有人願意進宮做人質,那朕倒是放心了。”
小滿聽了這話,便有些想不明白了,看看張清則一旁還在閉眼休息的事不關已的悠閒樣子,又看了看一旁又氣又怒的漲着粉紅小臉的青沅,看着皇帝一臉好玩的笑意盯着青沅,想起以前皇帝有意叫青沅入宮爲妃,卻遭拒絕,心裡漸漸有些明白,便不再說什麼,拉了青沅,笑道:“那還望陛下再等幾日,等咱們商量商量,想一想再說。”
皇帝便笑道:“那你們就商量吧,擺駕回宮。”
青沅看他背影走得沒了影,愁道:“咱們家就奶奶,哥哥,你和我,哥嫂你們又不曾生有個小娃什麼的,哪裡有人送進宮做人質啊。這皇帝真是變態哦。”
小滿看了看可憐的她,又望向張清則。
張清則這才睜開眼,道:“傻子,他這是在逼你進宮,你還不知道麼,唉,本來我還想說,可憐他一片情深,勸你入宮。現在看來,就你這腦子,要是進宮了,怕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吧。”
“啊!”青沅聽了,便如石頭般,頓在了牢中央。
“算了,我也是想通了,他硬要我嫁給他了,才肯放了哥哥的話,那我也願意進宮。不管他是把我當姐姐的影子還是真的看上我了,他敢擺這樣一個局逼迫我,我有的是法子對付他,我就還不怕進宮去瞧瞧,莫不是這後宮真是狼虎窩不成。只是,如果將來我受了氣,你可得拿出將軍的威風來幫幫我。”好半天,回過神來的青沅怒道。
張清則一動不動,仿若未聞,青沅擡腳踢了他一下,囔道:“聽到了沒有?”
“你想好了就好。”翁翁說一句,想是快睡着般。
青沅氣哼哼往外走,小滿也跟上,才走了幾步,心裡笑道,他是拿坐牢當過家家吧,卻連累自己多日來跟着着急。
張青沅入了宮,並不是封貴妃,卻是封了最底等的采女,氣得她好一頓吱哇亂叫,皇帝像看耍猴般看她,笑哈哈的,提出要將張清則請出來,青沅才安靜了些。
不過青沅雖然是個後知後覺的人,好歹她是有知覺的,回過神來,才明白自己怎麼稀裡糊塗被誆進了宮,因而一直對她兄長消極地與皇帝兩人合夥算計自己耿耿於懷,見了張清則,便只會用鼻子裡哼哼,哼了一會,自顧自去喝茶,邊喝邊嗤笑:“你幫人成就姻緣,倒丟了自己的老婆,也就是我這妹子替你着想,你也不看看旁人,動靜都沒一個,你呀,這叫愚忠。”
皇帝道:“這天下美人多的是,朕賞將軍一些。“
“呸,我哥纔不是你那種人,我哥情深得很,只要我嫂子一個。欸,哥,要不咱們也來演一齣戲,要不就英雄求美吧,叫嫂子見識一下你的好身手,說不定慢慢就又傾心於你了。”
張清則看着自己妹妹,鄙夷道:“這樣的伎倆,我纔不屑用。”
皇帝笑道:“朕瞧着張采女的法子可行,要不,這個惡人朕來做?”
張清則看了皇帝一眼,一言不發,握着酒杯出了一會神,忿忿然道:“要不是皇上連累,臣何至於今日。”
“朕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敢這樣與朕說話,嗯?”皇帝怒了。
張清則氣得抽出劍來,將面前桌子上酒壺一舉破開,怒喝:“若不是你這昏君,怎麼會叫我與妻合離,我妹子又怎麼委屈進宮受辱。哼,當初我就就不該救你,你這昏君。”
皇帝氣得伸起一隻手,抖得說不出完整的話,身旁的青沅又傻了,皇帝纔不理會她,指着張清則鼻子怒吼道:“你可真是不識擡舉。張采女,你不要拉我袖子。來人啦,將他託下去,好生關押。明日午時在正陽門斬首示衆。”
馬上便有佩刀侍衛來將猶自怒視着的張清則拖了下去,一旁青沅見好好的晚宴橫生變故,不明所以,正打算說些什麼,卻見皇帝嗤了聲鼻子,擡腳便已走遠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皇帝一醒來,便聽到外面太監進來詢問:“刑部來報說,昨晚鎮西將軍公然越獄,氣勢囂張,現已逃得不知去向,請皇上允許刑部發海捕公文,將其捉回。”
“哦,那可知將軍逃到了哪裡?”一大早的,聽了這消息,皇帝心情也還好。
“回皇上,應是還在京城內,不曾逃出城去。”來人回稟道。
“傳朕旨意,逆賊張清則意欲行刺朕,可惡致極,責令京兆府尹崔安派人全城搜捕,一旦抓獲,格殺勿論。”皇帝笑道。
於是京城又被四處搜撲的士兵鬧得滿城風雨,肅殺之氣將京城籠得嚴實。小滿這回便學會了將信將疑,不如先前那樣着急,只靜靜等着。這日,她正將曬好的金銀花收起,正在往屋裡去,卻見一團黑影從屋頂直直飄落下來,啪的一聲掉在自己面前,定睛一看,卻是個人,一身的傷,一身的血,看着身影有些熟悉,小滿纔要張嘴喊,卻收了聲,幾步過去,扒開一看,卻是一張熟悉的臉,撐着最後力氣對自己說:“救我。”那人說完便暈了過去,留下小滿一個人,望着黃昏時的天,拍拍臉,向自己道:“他真的從天上掉下來了。”
半年後的一天,周元秀來訪,見了小滿,笑道:“我今日過來看老師,聽老師說,師妹你有事找我?”
小滿這纔想起先前的一個想法來。之前林檢帶了一衆人回宜州,先不說文櫻如何,倒是小滿三嬸呂氏見得兩個侄女個個嫁得有錢人家,便一心想要將自己女兒也嫁個好人家,終於覓得一個土地主,要把文珞嫁過去做填房,小滿到時知道,她要嫁的,便是那個又老又醜又色的禿頂肥子,上輩子文珞便被他折磨得沒活幾年,小小年紀就去了。文珞不願意,卻也沒辦法,便在與小滿書信中說了此事,小滿於心不忍,便有心將她接到京裡來住住躲一躲,只是她三嬸子呂氏也是個不能沾手的稀泥巴,如這次接了文珞來,怕是要指着自己給文珞配門好親才樂意,小滿本是怕她,又實在不忍心,便只好先將文珞接過來再說。後來閒來無事,想起周元秀至今未婚,他母親也已過世,如若兩人能成,倒不失爲一樁好姻緣。
周元秀聽了直覺是要拒絕,後來想起那天在牢裡,小滿用擔憂的眼神看着張清則,回頭想想,自己也是希望有這樣一個人的,再從腦中找了找林檜與文珞的印象,倒不自覺點了點頭。
小滿本也沒抱什麼希望,畢竟他如今是京官,要他娶一個無依靠的山野女子,不太可能,見他點了頭,倒有些意外,高興得恨不得現在便飛回去將文珞接過來與他相親。
還是周元秀的話拉回了她的思緒:“算了,這事過一久再議。伯母說你病了好幾個月了,來,我替你把把脈,看看是有什麼毛病。”
小滿只得伸過手去,邊笑着說:“師兄經常來咱們府上出診,想來是要重操舊業不成?”
周元秀見她氣色好得很,便知沒事,笑而不語,隨意將手一搭,開始了診脈,卻只診了片刻,面色便凝重起來,凝起眉來,坐正了身子,認真把起脈來,過了一會,便成竹在胸,苦笑道:“林小姐既然明白心中所屬何人,又何必過於糾結。”
小滿先前見他慎重,還以爲自己身體出了大問題,又見他問了這麼一句,不免疑惑,反問道:“大師兄爲何突然這麼說?”
周元秀道:“恕周某大膽猜測,張清軍先前,可是藏身於樑府?”
小滿有些意外,也只好點了點頭。
“可憐我對你……”周元秀嘆口氣,原本想着憑着這一會的衝動,叫她明白自己心思,卻終是閉了嘴,當初自己一時軟弱勢利,便終是沒法挽回的錯了,他擡頭笑道:“師妹自己身體有什麼變化,自己竟然不知?”
小滿低頭在想着,耳邊便聽着周元秀那清朗的聲音接着說:“尺脈滑疾不散,妹子你這是有喜了。”
天上有旱雷滾過,滾得小滿腦中嗡嗡不停的響,好一會才慌忙起身來,不知如何是好,胡亂說道:“我還有事,先走了,大師兄自便。”
張清則聽說那個周大人又來了,萬分的不高興,叼了根草躺在躺椅上閉睡曬大陽,纔打了個小盹,卻見小滿失魂落魄般回來了,忙起身笑着迎上前,問道:“夫人這是怎麼了,莫不是那個周大人非禮你了?”
小滿瞪他一眼,怒道:“收起你的嬉皮笑臉。”
“又怎麼了?”張清則滿臉委屈,瞪着眼睛像個無辜的小娃。
“我殺了你,你做的好事。”小滿惱羞成怒,氣得火冒三丈。
“到底怎麼了嘛?”張清則實在不知,又哪裡做錯了事。
“你……”小滿不知如何開口,氣結了。
“嗯?”某人還在瞪着一雙大眼望着。
“氣死了,你這麼討人厭,偏偏將來還要有個比你更討厭的傢伙,來和你一起欺負我。”小滿氣得轉過身,擡腳要往外走。
“啊?別走別走。不會的,我不是說過了,咱們家只有你我兩個,絕對不會進第三個人,你不信麼?”
“你這個傻子,咱們的娃你也不要麼?”
“廢話,,當然……娃肯定是要的啊。”
“啊?啊!你是說?”
“笨死了。”
“啊!那,那,我先走了。”
“走?你要走?”
“我先回去好好籌備一番,一會便來娶你進門啊。等着啊,你千萬可要乖啊,就在這等着我啊。”
鎮西將軍與樑相國外孫女破鏡得圓的消息傳到宮裡,皇帝笑哈哈地大筆一揮,賜了一大堆寶貝,身旁青沅聽見了,氣道:“既這樣,那本宮也有東西要賞。”
小滿前腳才進將軍府,宮裡便傳來皇帝旨意,賞鎮西將軍府東西財物若干,以賀兄嫂重修於好。
小滿興沖沖地將自己收拾得光亮耀眼,興沖沖奔前去了。
不一會便癟着嘴回來了,氣哼哼看了張清則一眼,萬分鄙夷道:“叫你個做兄弟的,與外人合夥陷害妹妹吧,看吧,報應來了。”
張清則笑眯眯問她:“什麼報應?”
“你的好妹子,將來的皇后娘娘,給你送來了兩個美嬌娘,說是與你做貴妾的。”
張清則張大了嘴,對着半天才道:“小人啊,小人,女子都是小人。”
林小滿睜大眼睛,怒氣衝衝:“女人都是小人?”
張清則道:“青沅常唱一首歌,我開始還覺得詞兒不靠譜,今時今日,總算深切明瞭。”
“什麼歌?”
“女人是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