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景昕向宮將軍抱拳道:“將軍,屬下先去沐浴。”
“去吧,”宮將軍擺擺手,對他甚爲滿意。
年紀這般小,有勇有謀,一手劍術更是出神入化,以後必定有大造化。
果不其然,皇帝立刻嘉許阮景昕爲千騎衛。不過幾天就連連提拔,顯然是入了皇帝的眼。
阮景昕卻笑笑而過,專心地擦拭着山貓打溼的皮毛,白狼早就睏倦得蜷成一團在角落的墊子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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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貓蹭了蹭他的掌心,率先在簡陋的小榻躺了下來。
這是要自己趕緊睡了,阮景昕吹滅燭火,抱着山貓也閉上眼。
今天廝殺了許久,他也累了。
皇帝對阮景昕越發上心,一提再提,不出幾個月,他已經能跟宮將軍平起平坐了。
宮將軍也不介懷,畢竟阮景昕這個煞神,一上戰場就把戎族人嚇得聞風而逃。
殺掉的戎族人屍身幾乎要堆成一座小山,就地埋掉都不行,只能徹底燒掉。
城池不但保住了,暫時戎族人也沒有再進軍的意思。
他摸着鬍子,對阮景昕越發滿意了。尤其跟在他身邊的白狼,這幾個月褪去了稚嫩,已經完全適應了戰場,實在是將士們的一大助力。
正如阮景昕所說的,人做不到的事,畜生卻能做得更多。
至於那隻好吃懶做的山貓,每天都在帳子裡曬太陽和睡覺,整個身子胖了一圈。
宮將軍上次當面對着阮景昕表達不滿,糧食不足,好東西怎能給山貓吃,直接把它送走,自力更生得好。
誰知說完,第二天早上他的枕頭邊就多了一隻死去多時的老鼠。
宮將軍臉色都青了,不用說肯定是那隻山貓做得好事!
他實在哭笑不得,這隻山貓果真能聽懂人話,還十分記仇,白天剛訓了它,夜裡就抓了一隻老鼠放到自己枕邊來。
一來證明它不是沒有用的,抓老鼠是遊刃有餘。
二來是送吃的給他,不至於被宮將軍再說自己不能自力更生。
阮景昕點着山貓的腦袋,忍不住笑了:“調皮,怎能捉弄宮將軍?”
山貓蹭着他的手,不滿地“喵”了兩聲,尾巴尖戳了一下阮景昕的手臂。
白狼在桌底聽着山貓的抱怨,也仰頭“嗷嗚”了一聲,引得帳子外的士兵頻頻張望。
能跟一隻白狼同處一室,睡在一起,還能睡得着,實在叫人佩服。
原本對阮景昕這個半大小子一直步步高昇有些不滿的,如今也是服了。
誰能像他一樣,每天跟白狼睡在一個帳子裡,不怕被咬死的?
那匹白狼上了戰場,白色的毛髮都染成了暗紅色,足見渾身都是敵人的鮮血。
張開口,那一排尖銳的犬牙可不是擺設,實實在在不知道要了多少戎族人的性命!
一想到睡到半夜,可能看見一排犬牙就在臉側,那些士兵就覺得後背一寒。
虧阮景昕能處之淡然,絲毫不害怕白狼大晚上會突然發狂咬人。
事實上,阮景昕坐在榻前,看着白狼溼漉漉的眼睛盯着山貓,搖着尾巴,眼巴巴想要山貓跟自己睡在墊子上。
山貓蜷縮在榻上不樂意,白狼嗚咽着可憐巴巴一步三回頭,趴在墊子上一副心碎的模樣。
他忍着笑,知道剛開始山貓陪着白狼睡了一晚,可能太熱了,又抱得太緊,山貓拍了幾爪子下去,白狼才迷迷糊糊醒來,卻被貓爪子劃了一道在鼻尖上,“嗷嗷”慘叫了幾聲,縮着腦袋趴在墊子上裝死。
山貓自此之後再也不肯跟白狼睡了,寧願蜷成一團睡在枕邊,又或是鑽入自己的臂彎裡。
阮景昕撫過山貓柔軟的毛髮,身邊熱熱鬧鬧的,是他從來沒想過的。
要是能一直這樣下去,似乎也不錯?
夜裡被皇上的內侍叫去,阮景昕心裡疑惑,眼看大帳裡連宮將軍都不在,行禮後便沉默了。
皇帝掃了眼桌案上的密報,才知道自己多了一個兒子,還是比皇城裡那個孩子足足大上一輪的孩子。
該是欣喜的,可是看着眼前的少年如此出色,他更多的是想到,阮景昕的母親出身不好,若是兩兄弟在一起,只怕要鬥個你死我活。
小兒子年紀不大,阮景昕卻已經顯露出驚人的將領天賦來。
如此才能,就這麼埋沒了可惜,但是以後或許會成爲小兒子莫大的威脅!
就這麼抹殺了,皇帝是捨不得的。
不說戎族人如今對阮景昕頗爲忌憚,有他在一天,邊城還能保住。
宮將軍是個悍將,卻是年紀大了,龔老將軍一去,居然無人能頂替他的位置。
顯然阮景昕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身手能穩住邊城的局勢。
電光火石之間,皇帝已經下了決定:“你是朕的兒子,當年微服出巡,偶然與你母親有一段露水煙緣。”
他也沒隱瞞,帝王之術深刻在骨子裡,皇帝比誰都明白,一個孤兒最渴望的親情,能夠把阮景昕牢牢束縛住。
青蔥少年經歷了沙場的洗禮,早就沒了原本的稚嫩,聽了皇帝的話,只是驚訝地擡起頭,很快便又恢復如初。
他沒有皇帝想象中的欣喜,或許外公和母親接連去世之後,自己確實渴望着親情。
希望有一個親人,會對他伸出援手。
可惜在最艱難的時候,這個父親沒有出現,孃親的家人也沒有出現,唯獨龔老將軍幫了他一把。
再就是生死之間,有山貓的照顧,這才活了下來。
阮景昕對父親的念想早就淡了,不管是渴望,還是恨,都隨着時日漸漸變得可有可無。
不過辜負了母親的負心漢,居然是皇帝嗎?
阮景昕心下嘲諷,皇帝坦然說出來,必然有所求。
果不其然,看見他低着頭,似乎在驚訝又不知所措,皇帝摸着鬍子笑了:“你還有一個弟弟,朕已經決定讓他成爲下一任的太子。你的出身如今不顯,以後若是在京中,少不得要被御史抓住不放。倒不如成爲一名將才,既爲朕分憂,又能在戰功赫赫,救百姓於水火之中。”
他又訴之於情,放柔了聲線:“你在邊城出生,也在這裡長大,自然比任何人都不希望城池被戎族人攻陷。到時候,城中的百姓無家可歸,幼兒慘死,婦孺要被糟蹋,青壯男子都要被殺個精光。朕希望你守在這裡,不讓戎族人再向前一步。”
“是,謹遵皇上的旨意。”阮景昕木然地應下,沒去看皇帝欣慰的神色,很快便告退了。
他回到大帳,打發掉守在帳子門口的屬下,一身冷意地進了去。
山貓蹲在桌上,瞥見阮景昕回來了,一躍而起,穩穩站在他的肩頭。
似乎察覺出他不高興,山貓的尾巴戳了戳阮景昕的臉頰,然後繞在脖子上一圈,小腦袋蹭着他的鬢角彷彿在安慰着他。
阮景昕伸手撫了撫山貓的後背,抱住他,一張臉埋在它的毛髮裡,喃喃自語:“皇帝是什麼意思,其實我聽出來了。他不想我去搶弟弟的太子之位,更不要肖想那把椅子,因爲我母親出身卑微,因爲我出身不好,所以絕了以後的路。”
他最敬愛的母親,對他最好的母親,怎麼就出身不好了?
她是黎家人,出身名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若非外公被貶,流放到邊城來,母親或許會嫁入高門,得一個如意郎君,成爲誰家的主母,過着錦衣玉食,婢女成羣伺候的生活。膝下一雙兒女,或許更多,然後子孫滿堂,高壽而終。
外公明明早小人陷害,皇帝不聞不問,輕易把人貶官,又在微服私行的時候覬覦母親的美貌,不然怎會跟一個“出身不好”的女子有一段露水煙緣?
在皇帝看來是一場美夢,卻是毀了母親一輩子。
母親等了又等,卻是等了很久,也沒等到皇帝回頭看她一眼便鬱鬱而終。
如今皇帝派人查了他的身世,卻又害怕阮景昕暴露身份,搶了屬於弟弟的東西嗎?
不愧是帝王,首先想的不是父子之情,而是權力和陰謀。
皇帝害怕他戰功太高,威脅到弟弟,所以明確告訴自己,只能爲將,不能爲君?
阮景昕嘴角勾起一絲冷笑,那個皇宮中錦衣玉食長大的弟弟不過剛出生的稚兒,難道皇上真是疼愛他,纔會擔心自己搶了屬於弟弟的位置?
不過是皇帝正值壯年,阮景昕卻十幾歲了,顯然威脅到他的地位。
扯什麼出身不好,祖皇帝哪個是出身名門?
前朝的祖皇帝甚至做過乞丐,祖上也是泥腿子出身,怎麼就沒人敢說他出身不好不能爲君?
不過是皇帝的藉口罷了,早早冊立一個成年的太子,倒不如冊立一個還在嗷嗷待哺尚被抱在襁褓中的小娃娃。
既有了繼承人,卻也不必擔心有朝一日在睡夢中被逼宮,失去了這個九五之尊的位子。
阮景昕想到死去的母親,到底忍了下來。
皇帝要他成爲將領,那自己日後便是名動天下的將帥。
到時候,皇帝還能用親情來唬弄他,讓阮景昕繼續心甘情願地賣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