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九年九月,張鵬翮府。
張鵬翮細細看了一遍管家呈上的禮單,略一斟酌,全數劃了去,另拿了一紙薛濤箋,運筆寫下了了一項:施注蘇軾全本一套,大佛頂首楞嚴經疏解蒙鈔明刻本一套,三十年陳桂花酒十壇,西洋茶具六套。遞於管家,笑道:“十三爺開府,送那些個俗物徒犯忌諱,又不及這些個討巧。”張鵬翮這些日子心情很是不錯。那日與胤祥的一席話,讓張鵬翮茅塞頓開。張鵬翮隔日便着貼身僕役送了一紙私信給張伯行,寥寥幾句,只透着一層意思,要張伯行參陳鵬年藩庫虧空,另附有一副市井小圖,草草幾筆,勾勒出一枚石子,器皿之上一隻歡跳的小鼠,頗有幾分趣味。不及幾日,便見了部議張伯行參劾陳鵬年“司庫尚有虧空一十六萬兩、扣收無著”折。算着時日,竟是和自己那封信差不多時間發出的,張伯行已然是想透了其中關竅,不謀而合地行此投鼠忌器之策。果然,戶部議覆,着張伯行會同噶禮確查議奏,康熙硃批亦是由原審大臣張鵬翮等逐款審明、定議具奏。
再過了些時日,康熙又召張鵬翮覲見,詢問案情。張鵬翮自然是誠惶誠恐,伏地之時,只說查覈之下,確有鉅額虧空,地方官員願將俸工逐年扣除,以補諸項虧空。康熙聽了,又問張鵬翮是否有官員提及此虧空與南巡之事有關,張鵬翮知道此事是個馬蜂窩,誰若是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去,來日必有大禍臨頭,自然矢口否認。康熙於是取了一份曹寅的摺子給他看,言語之間,多少有些唏噓,提及自己幾次南巡,江南地方官員藉機肆意那用,以致虧空。如今昔年任事之人離任者已多,若將因公那用等項責新任官賠補,頗爲於心不忍云云。陳鵬年之事,便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陳鵬年之事告一段落。張鵬翮算是放下了一樁大心事,正琢磨着如何不着痕跡答謝胤祥,正逢着胤祥開府,豈能不上些心思。
管家躬身一面稱是,一面問道:“明兒老爺去十三阿哥府上親賀麼?”張鵬翮搖了搖頭,道:“這倒不必,有些事,心意到了便好,情分也不在這上頭。若招搖了,反倒是給十三爺添亂。”
讓張鵬翮所料不及的是,他固然不想爲胤祥招事,可麻煩卻還是尋上了胤祥。照着原來胤祥所想,約是除了一衆兄弟宗室之外,開府之日,並不會有太多人道賀,可不曾想,竟是賓客如雲。刑部尚書齊世武、刑部侍郎卞永譽、禮部尚書貝和諾、工部尚書陳詵、禮部侍郎陳元龍、九門提督託合齊等齊齊匯聚他府上,送的禮亦是不薄。在這其中,除了陳元龍外,餘下人等盡皆與太子一系多少有瓜葛。與胤祥平素裡就有些交情的,如回京述職的漕督桑額、護軍統領馬爾賽、吏部尚書富寧安一衆,本也進府道賀,可見了如此陣仗,稍坐了片刻,便各自尋了由頭離去。在這其中,又數馬爾賽與胤祥的關係最好,臨去之前,特地藉着辭去之際,湊在胤祥耳邊道:“十三爺留意些,這番光景若讓有心人看了,沒準給爺招禍。”胤祥看着正堂之內的熙熙攘攘,面上露出一絲苦笑,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隨他們去罷。”果不其然,席間果然有人透出些話風來,這熱鬧光景真就是那位太子二哥的手筆。約是胤礽覺得胤祥此番開府之時因着康熙的厭棄,得銀太寒磣,府邸規制亦是慘淡,如若就這般冷冷清清的辦了,一則顯得自己薄情,二來與胤礻我得封郡王風光開府相較也不會太過遜色,特意差遣了這些子嫡系重臣來撐撐場面。
胤祥心內不豫,故而多吃了幾杯,一席下來,很是有些醉意,暈暈沉沉地仰倒在竹榻上,恍惚之中,似乎有人輕輕將一襲夾袍蓋在身上,強睜開了眼,正迎着胤禛關切的目光。胤祥急忙坐了起來:“四哥。”胤禛見他醒了,面上卻帶出了幾分責備之意:“怎麼自己也不曉得好生照顧自己?這是什麼天氣,還睡在竹榻上,連件衣服都不蓋,趕明又引發了病根可怎麼是好。張瑞是怎麼當差的,再如此,倒不如我撥兩個府裡得用的人過來伺候。”胤祥嘿嘿一樂,道:“前幾日又是哪個誇張瑞懂事識體,主子不喚絕不生事的?四哥這般計較的性子,如今掌了戶部,真是物得其所,人盡其才,我大清之福呵。”惹得胤禛也再不好掉着臉子,也是一笑:“也就是你,成日地村我。”看了一旁案上的禮單,卻是臉上又陰沉了下來:“今兒這事,我聽說了,斷不曾想到二哥出了這昏招,只怕連累的你不輕。”胤祥倒是一臉恬然,道:“原來四哥都知道了?左右我的境遇已然如此,至多,皇阿瑪再把我送回宗人府裡吃幾年閒飯,倒也樂得一個清閒。”胤禛曉他有幾分賭氣,卻也不便再多勸,只嘆了口氣,道:“二哥現下里的境遇也是不易,他能對你如此有心,想來確實承了你情的。”胤祥默然點了點頭,半響,才道:“如今諸位兄長之中,也就是四哥和二哥與小弟親厚,便憑着這一樁,就算有什麼掛落,我也認了。”胤祥隨意撥動着手腕上的佛珠,又道:“無掛礙故無有恐怖,四哥,你覺不覺得我開始有些開竅了…。”胤禛拍了拍他肩上,不忍再提這一茬,便刻意轉了話題,道:“可寫了請安摺子給皇阿瑪了?“胤祥面上浮出一絲酸楚,道:“前些日子剛遞了一份謝恩的摺子,爲着開府的事,皇阿瑪也不過是批了‘知道了’。請安之事,四哥不是得了旨意要隨駕麼,我就和在京的弟兄們一道署名罷。”
胤祥等人的請安摺子到熱河行宮之時,正逢着康熙在煙波致爽殿東配殿內有一搭沒一搭地翻閱着摺子。適才宴飲蒙古諸部王公,饒是康熙早年身子骨打磨的好,幾個時辰懷德蒙古部下來,精神亦有些不濟。顧問行將新呈入的摺子放在一旁,康熙隨意瞟了一眼請安摺子,批硃了三字“朕體安”。看到下面又是一本胤祉的摺子,取過笑道,“哦,三阿哥獨進的摺子?該不是揹着別人,又尋着法子問朕討獵得的黃羊?”取過纔看了幾眼,臉色一時肅然,再取過剛纔那份胤祥請安摺子,翻看了足足一刻,提筆在上面寫下了一行:“胤祥乃不大勤學忠孝之人,爾等若讓任之,必在一處遇着他,不可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