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寒風凜冽,車駕之內太子卻春風得意的緊,就算是這一路上的顛簸也沒有抹去他脣上得一抹笑意。太子一面裹了裹鵝絨的披風,一面探出頭去吩咐道:“何柱,你這狗才,前面催着點,誤了爺的事兒看爺怎麼收拾你。”
何柱滿臉堆笑,從車轅架上一貓腰地溜了過來,回道:“主子爺,這天賊冷的,爺快回去坐着,奴才這就去催,誤不了主子爺的事。算時辰,最晚明天就到了。”
太子“哼”了一聲,頭縮了回來,隨手抱起一個紫銅暖手爐揣在懷中。他愜意的輕舒了一口氣,心裡想到的卻是索額圖在這些日子裡給自己的數份密函。信中提及康熙身染沉痾,數日高熱,曾召集御前的上書房重臣,言語之間託孤意味甚濃,並急召太子和皇三子前往行營,似有傳位跡象。太子一時間彷彿看到自己端坐在太和殿正中那張金碧輝煌的寶座上面,四周是五體投地的羣臣,而遠處是九州萬方。自己十七年以來離這個位置似乎近在咫尺,卻又無法企及,終於將在這一天,所有的夢想都將成真。太子深切的感受得到,在監國期間,康熙不在自己身邊指指點點,而所有的人都爲自己的指令是從,那種指點江山的痛快淋漓是如此真實。
宮中的消息總是傳的很快的,看來康熙的病情也不例外,胤礽念及此處不免又笑了。他自幼就被立爲儲君,朝臣對他禮敬有加,宮中侍衛僕役更是對他唯唯諾諾,可他分得清楚,這些人在對待康熙時,除了俯首帖耳之外還有一種深層的對皇權的敬畏,而這些以前的他從沒有體驗過,不過現在越來越多的人也對他有了這種敬畏之心,尤其是皇公貴胄,而這些也正是因爲康熙這一病。這些微妙的改變讓他對那個位置的渴望不免更加熱烈了起來。他現在急不可耐的想衝到行營,看着病重的康熙,不,最好是顧命大臣索額圖將傳位詔書遞給自己。而此時的他卻並不知道,美夢雖好卻終究只是一場黃粱而已。
在行營之內,聽了陳廷敬奏報之後的康熙幾乎氣結。自前些天收到裕王報捷,康熙就一心以爲戰局既定,葛爾丹項上人頭唾手可得,可此刻盼到的居然是葛爾丹一衆金蟬脫殼的奏報。一怒之下的康熙,扔光了案几之上所有觸手可及的物品。
此刻,面對一地狼藉,佟國維和陳廷敬都垂下頭去,不敢直視康熙猙獰的臉色。康熙的聲音冷的像冰:“福全誤國!身爲前營主帥,就自當審時度勢,一舉拿下準噶爾叛軍。可他倒好,圍而不攻,裝腔作勢送來奏章要詢朕的章程。可笑,若是事事要朕親歷親爲,朕要他這個大將軍有甚麼用?朕知道他拿得是個什麼主意,反正破駝陣已經大功在手,頂得了一個鐵帽子王!就算逃了葛爾丹,朕念着皇考子嗣稀薄,更與他兄弟情深,不會重罰,左右是個萬全之策,所以樂得一股腦推在朕身上。這下縱虎歸山,遺禍不淺!想來真是可恨,早幾日朕就提醒他,葛爾丹請*說情,無非權宜之計。噶爾丹何許人?奸猾透頂之輩,他會所謂‘仰體聖上仁心,休徵罷戰’?他福全居然就趁機下臺階,也說什麼‘葛爾丹乃狡詐之人,雖不可全信,但戰之次日,屢遣人來,必多窘迫。’屁話!”
聽着如同疾風驟雨般的怒罵,陳廷敬越發窘迫不安,此刻的康熙是在發作親王,而他卻是一名漢員,顯然很不合適還留在這種場合裡。康熙卻不及顧慮這麼許多,仍然劈頭蓋臉道:“福全自己做縮頭烏龜不算,居然向各路領軍大臣發文令暫時停戰,他還有臉說要以全功以報朕,調科爾沁方向的兩萬兵馬迅速靠攏,準備與他一起夾擊噶爾丹。笑話,待到這兩萬兵馬到,葛爾丹餘部早就在漠北蒙古悠哉遊哉了。真真可氣!朕都養了些什麼人?武將怕死,文臣不力,連朕的親兄弟都不能爲朕分憂。”言及此處,康熙的面色愈加青白,竟是丁點血色沒有。
佟國維和陳廷敬聽到此處,齊齊跪在當地,言陳有罪。過了良久,康熙才稍稍恢復平靜,道:“這與爾等無關。朕只是有些傷心。”
這時,佟國維突道:“皇上,奴才不是想爲裕親王坐仗馬鳴,不過,奴才還是想說幾句公道話。”
康熙的眉毛一陣抽動,道:“你是說朕不公道?”
話中森然之氣讓久跪在一旁的胤禛都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佟國維卻依舊鎮定,道:“奴才不敢。奴才也是武將出身,帶過兵之人。雖然少讀兵書,奴才覺得裕親王軍令之中,不合情理、矛盾相悖之處甚多,不像是令出一人。”
胤禛此刻真想插一句話進去,可一轉念頭,卻又硬生生把到了嘴邊的話壓了回去。他能說什麼呢?在康熙面前把大阿哥和裕親王不合之事抖落出來嗎?自己雖然親眼目睹,但畢竟是一家之言,而且,兄弟之間互相攻訐,在康熙眼中,甚是不妥。
康熙眉頭果然皺了起來,沉吟了片刻,道:“此話怎講?”
佟國維不疾不緩道:“若是裕親王真的信了*所說,以爲葛爾丹乞降,自然會主張圍而不攻,以待聖命,但是必然會調集兵馬,絕了葛爾丹的後路,以策萬全,應當號令衆部見機行事,若是葛爾丹逃逸,則應就近阻擊,以待後援,而不是要各部停戰待命。若是裕親王要夾攻葛爾丹,駐紮科爾沁部大多是騎兵,若要接應,路途遙遠,待到兩軍會合,馬力疲憊,不若行書於皇上駕前,前營距此處不過四百里左右,若是皇上撥與裕親王兩萬之衆,頃刻之間便可形成對葛爾丹的犄角攻擊之勢,裕王何必舍近而求遠?而且,若存進攻之意,更不必要各部停戰!奴才揣測,莫不是前營之中,令出多門,使得裕親王不得不號令如此?”